桑葵顿住了。
她的徒弟没有名字。
等到他死后她才发现,她甚至没有给这个徒弟取一个名字。
绛宫里随着她叫这个徒弟山鬼,他们那里的人都管山里捡来的孩子叫山鬼,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种称呼侮辱、不堪且轻蔑。
后来这成了她的心鬼。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桑葵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那又怎么样呢?她曾经也没有名字,神女本就不该有任何牵挂,连一点世俗都不该沾染。
等到十八岁后受礼,她的徒弟会得到一个封号,这个封号会伴随着他一生,从此无论是“绛宫神女的徒弟”还是“山鬼”这样的称号都会离他而去。
“对不起。”
桑葵突然想到,那天她徒弟上山,应该是想要去雪洞中修炼,不在受礼上丢她的面,他每次修炼得都很刻苦,明明怕冷,却还去了最寒冷雪洞,每次在下山的时候,还会为她带下来最高雪顶上的梅花。
她不喜欢梅花,一次未收下。
她现在想收下了,拒绝别人不会愧疚,可是辜负会。
等不及她想更多,最后的寒风卷住她的脖子,仿佛要将她扼杀。
一股子疼痛席卷了桑葵,她感觉自己是被一条细小的藤条缠绕了起来,反复被丢进水里,浑身难受,而又无法发声。
她听得清旁人的言语,却无法思考更多。
直到悠悠转醒,她才开始思考薄慈那句“魔皇大人”的意义。
魔皇大人?
桑葵几乎要将嘴角咬破,然而舌尖漫延出血腥味的时候,痛的却不是她。
木窗户嘎吱作响,窗外竹叶涌动如同一片深绿海,新换的白纱布帘上没有带血,只是这个颜色实在危险,一切安静祥和,只是少了个人。
“藤魉。”她喃喃出声。
“叫我?”
“我又咬到你了?”
“怎么。”藤魉顿了顿:“你要向我道歉吗?”
“我要的也不多,你跪下就好。”
“……”,桑葵默默撇过了头:“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看来就不应该让你欠下第一次的债。”藤魉叹息道:“桑葵,有没有人说过你根本不像个神女?”
她确实不像问星阁一心培养神女,生性散漫,自由爱笑,只是被拘束在神女这个框子里久了,整个人有时候倒也像模像样。
当初为了符合这个身份,她吃了不少苦头,问星阁也不好受,整个宗门竭力培养了个冥顽不灵的神女。
他难得问句中带点疑惑的语气。
是啊。
她前世千方百计地想杀了藤魉,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徒弟报仇。
突然,她似乎想到什么般,顿了顿。
有没有可能有人杀了她的徒弟嫁祸藤魉,只为了借刀杀人。
不。桑葵摇了摇头,那时候的她还蠢得很,根本不知道什么爱与恨,她对待她那个捡来的徒弟,就像是问星阁对她。
不知道真相的估计会把她和她徒弟当仇人。
她浑浑噩噩地活了大半辈子,直到现在也浑浑噩噩,方才还被薄慈用不知名的术法放倒。
“很丢神女的脸吧。”桑葵将手背在头上,好让自己舒服点:“对你们魔修倒是件好事。”
“以往的神女可做不到单手剿灭魔修千百,我想那些与你对立的魔修不认为这是好事。”藤魉冷冷道。
“前世造孽今生总是要还的。”桑葵看着自己瘦弱的手,前世的天赋有多逆天,今生的便有多残缺,不仅根骨次于常人,还绑定了似乎是魔物的花藤。
“这远远不够。”
她也知道这远远不够,只是她从不去想,越想只会越跌进深渊。
“我总不能去建寺庙,烧香纸,虽然那些前世做起来很简单,”桑葵想起从前一位战神广建庙宇,庙宇中的装饰构造却是魔修传统的样式,便觉得好笑:“那些只能安慰活人。”
“你做什么都安慰不了死人了。”“我可以。”
桑葵坚定道:“我要去浮生幻境。”
“现在就去?”藤魉难得挑起了眉头:“陪葬这种法子我想他们倒是开心,可惜只能用一次。”
“那便讨那些亡灵一个开心呗。”桑葵迅速起身,准备去换套干净简洁的衣服,身上的衣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样式,只是太花了,她在几乎是衣箱底部找到的,可能这个屋子的前主人和她的喜好并不相似。
却是有人拉住她的手,目光冷冽:“你现在要去,我只能给你收尸。”
“有人收尸也算不错。”桑葵点头,甚至笑了一下:“我现在就要去。”
一切都该尽快解决了。
她之前一直不愿意去看,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地方。
问星阁就在浮生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