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心都凉了一半。
消防栓玻璃上的倒影里仿佛还浮现着孙老头上周往他包里偷偷塞钱做贴补的心虚样子,短短几天不到,他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怎么倒的?”谢忱又问。
“正跟人杀象棋呢,马后炮刚喊出口,老头整个人就往后栽过去了。”关朝手腕上系着条貔貅手串,那是去年孙老头在庙会地摊上给他淘的赝品。
谢忱眉心直抽搐,用手按都按不下去:“爷爷年龄大了,还总觉得自己还是那年背你爬黄山的老小伙。”
“可不是吗?”关朝附和说:“上个月非要去广场跟大妈们蹦迪,结果崴了脸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过了半个多小时,孙老头才从抢救室里推出来,转去了普通病房观察,主治医师和守在外面的兄弟俩交代了一下照顾事宜。
天色很晚了,谢忱给陆元发去消息让他坐校车回家,然后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洗漱用品,又进快餐店打包了两份饭回来。
快吃完时,方胜拎着印有“张记小炒”的塑料袋出现在两人面前。
关朝一见他微微有些吃惊:“胜哥?你啥时候……”
“上周刚回来。”方胜晃了晃青椒肉丝饭盒,油脂在塑料盒上晕出半透明云朵:“给你们兄弟俩加个菜?”
“行……”关朝伸到半空的手被谢忱清嗓声截住。
“不用,已经吃完了。”谢忱用纸巾擦嘴,动作麻利的收拾残局。
方胜只好讪讪收回手,对关朝说:“爷爷没事吧?”
“脱离危险了,医生说主要看后续康复了。”
方胜看着正收拾陪护床的谢忱,心里有些泛酸:“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忱儿的爷爷就是我爷爷。”
“谢谢胜哥。”
“嗯。”方胜又和关朝闲聊了几句,看谢忱仍不理他,于是借口有事就先走了。
关朝送他出病房,关上门后转头就问谢忱:“哥,你们不好了?”
“……你去我家住一晚。”谢忱不接他的话,他把枕头被子全部铺平,看样子是准备今晚睡在这里。
“啊?”
谢忱又去拿了根棉签蘸水给孙老头湿润嘴唇:“元元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去陪陪他。”
看他生硬转话题不愿多说的样子,关朝也很识趣的没再问。
“你确定?你忘了以前你住校的第一天,这小子闹了一晚上抱着被子蹲家门口说要等你回来,谁劝都没用,结果第二天发烧到急性肺炎。”
病床前的机器勤勤恳恳记录着心率变化,谢忱手一顿。
他自然不会忘记那天。他正去上早八的路上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少年带着哭腔的倔强落入耳边:“哥的被子有香味,医院被子都是消毒水妖怪……”
后来他请了一周假,晚上回去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脱敏。
关朝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这边有我看着,真要有个万一,保准比外卖小哥先冲进你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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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关朝留下了。
临近十二点谢忱到家时,客厅只开了盏小灯。
陆元蜷在沙发里,鼻尖埋在谢忱那件呢子大衣的领口——那是他昨夜刚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
少年的脚露在外面,白袜包裹住整片踝部,大概是梦到了什么,脚趾微微缩了两下。
谢忱不忍心吵醒他,于是放轻脚步,拿起毛毯覆上他的肩头。然而他刚要走,陆元蓦地睁眼。
睫毛扑簌颤抖间还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小泪珠:“哥,爷爷他……”
“已经没事了,老头儿在病房里打呼呢,明天带你过去。”
“嗯。”陆元松了口气,轻轻反握住他冰凉的手腕:“哥你也累了,别管我了,快去睡吧。”
“好。”谢忱屈指弹了下他热红的脸颊,或许是觉得温度舒服,陆元主动去蹭了蹭他的指尖。
谢忱觉得这和家养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他换成指腹细细搓揉着陆元光滑的皮肤:“你也是,回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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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清早,谢忱和陆元就抵达在医院门口。
刚靠近住院部的感应门,谢忱就被从里面突然窜出来的黑影撞的一个踉跄。
“小心!”陆元眼疾手快,立刻拽住他的胳膊。
撞他的人裹着条泛油光的军大衣,蓬乱须发间露出一条横贯眉骨的疤,他的眼珠完全藏在发帘后,看不清样貌。
谢忱正要问他怎么样,那人却将手里的易拉罐攥得噼啪作响,随即跌撞着消失在视线里。
“没事。”谢忱望着那人离开的佝偻背影,觉得有点可怜。
住院部七楼的消毒水味熏的有些头疼。
谢忱握住门把手的刹那,苹果的清甜混着孙老头沙哑的笑传出来:“小方你这削苹果的手艺,能上咱巷子厨艺大赛了!”
方胜将果肉递到老人嘴边:“爷爷您太抬举我了……”
听见门响他抬眼,与谢忱四目相对。
“谢忱你来了?”他毫不见外,笑着说:“你看,爷爷还记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