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是那种人敬她一尺她不回敬一丈的人。
宗济小人得志的嘴脸藏都藏不住。
花斐才复位的耳石在前庭里蠢蠢欲动。
不管什么劳什子耳石症了,骂爽了再说。
她翩然回身,逼向宗济。
“我知道你几斤几两。产房不是实验室,生孩子更不是做实验,失败了可以重来。你一个副高分娩量不到两百,已够丢人,就这还出十几例会阴撕裂。连最普通的Simpson产钳都不敢拉,有什么资格管产房?我告诉你,写文章拍马屁这一套在产房行不通。即使你优青杰青,即使你位同主任,睁眼看看,有谁服你?”
花斐一顿嘴炮输出,语速之快,宗济根本招架不住。
宗济和蒙朝霞算是产科两个科研产出大户,国自然,科技部重大专项,十四五计划子项目等含量极高的科研项目拿到手软,年纪轻轻已出现在”中国高被引学者“榜上,就等着熬年资戴帽子。
其实嘉大一院各科都有专门的科研岗,走研究系列职称,他本可以在科研岗策马狂飙,和花斐永无交集,可野心一旦被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罗耀东小小教学主任怎能满足他?
谁都知道他积极进产房的目的,可谁也不敢说。
花斐明晃晃地,三言两语剥下他虚伪的皮。
宗济恼羞成怒:“你嘴巴放干净点。”
花斐抬手扯下宗济上衣口袋上别着的胸牌。
“副研究员,副教授,”她故里怪气地念上面的头衔,“应该再加上两个字——垃圾。”纤手一挥,将胸牌挥进了垃圾桶。
“这下干净了。”
垃圾就该呆在垃圾该呆的地方。
宗济浑身哆嗦,顾不上“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学者风度,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没犯过错?姜燕的事都忘了?她本可以放弃胎儿活下去,你却非要给她希望,让她拼死一搏,她那么信任你,到头来一尸两命。你还记得她流的血吗?满满一地,鞋都浸透了吧?”
花斐身形顿住,像一尊残缺的雕像,定在空旷的长廊,触目惊心。
马晶扯住激动得面色胀红口不择言的宗济:“住口,你疯了吗?”
宗济唾沫星子横飞:“姜燕走的时候,拉着你的手,是不是跟你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马晶推不动宗济,去劝花斐:“当他放屁!”
护士推着处置车从旁边过,小心翼翼贴着墙走,以免碰到满身煞气的花斐。
车子与花斐交错的刹那,车上的备皮刀不见了。
护士还没反应过来,花斐已抽出其中的刀片,向宗济修长的脖子削去。
备皮刀,没有柳叶刀锋利,可以花斐的力道和火候,切掉一根动脉削掉一只耳朵跟切豆腐似的。
马晶心都要停跳了,死死抓住蒙朝霞的手,大气不敢出。
劲风从耳廓上沿刮过,冰冷的,锋利的刀片,于脸颊一擦而过。
宗济极力掩饰,却控制不住暗色西裤下双股微微发颤。
“好好看着她们,别出事;任何一个出了事,我跟你死磕到底。”
花斐捞起翩然下落的几根发丝,吹了宗济一脸。
宗济双眼痛痒睁不开,捂着眼睛摸索冲眼器,好容易冲干净,抬头看到推车小护士戴着硕大口罩讷讷站在原地,登时大怒:“看什么看?
吓得小护士逃命似的推车跑了。
左耳鬓角明明只是少了一点头发,宗济却觉得头皮跟斑秃似的阵阵发凉。
他下意识摸摸那里,摸着摸着,指腹触到了动脉的搏动。
作为全院闻名的快刀手,花斐再往下两公分,削断的便不是头发,而是他的颈动脉。
宗济咬牙,一拳打在洗手台上。
花斐挺直身板,坚持走到产科门口,大门合上,力气仿佛一下子抽光了,踉踉跄跄来到卫生间。
此卫生间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人来。
花斐打开水龙头,捧起冰水浇面。
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眼前不是飞溅的水珠,而是放大的瞳孔,怒张的嘴和满地暗红。
花医生,你真好,别人都劝我不要孩子,让我放疗,化疗,只有你理解我,理解我多爱这个宝宝。
......
花医生,我感觉好多了,方案对我有用....
......
花医生,病灶真的缩小了。我想29号9点09剖,长长久久。
......
花斐,姜燕呕血,便血,血色素掉到了40。
.......
救我的孩子至少让孩子活......
......
心电图直线,宣告临床死亡。
29号9点09。
姜燕为孩子选的生辰,成了她的忌日。
她苍白冰冷的手死死地拽着花斐,到现在,依然没有放开。
“花斐,”佟晓外出衣也来不及套,急匆匆从手术室下来。
花斐摆手表示没事。
佟晓了然地拍拍她。
临床一线走到这个年纪的人,每一个都身心困顿,疲惫不堪。
医生平均寿命短不是没有道理。
只因穿上白大衣那一刻,就注定了往后余生有无尽的无奈和遗憾压在心里。
“邹姐,这个月又扣了你两百?”
卫生间外侧的保洁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保洁间和卫生间仅隔一一层薄木板,安静的时候,最里面的坑位也能把保洁间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可不是?”叫邹姐的这位花斐很熟,是妇儿楼六层公共区域保洁员。
嘉大一院保洁基本来自西北某省某个市,甚至同一个村。经常串门聊天(吐槽兼八卦)。
“又是姓花的告状!”
“黑色垃圾桶里有剩饭......”邹姐很不甘,“就一盘鱼香茄子,垃圾袋破了,流了一点汤到地上,被她看见,两百块没了。”
“别气了。有人给你报仇,把她赶出产房了。”
“真的?”
“我亲耳听见的,连门都不许她进。”
“阿弥陀佛。她走了,我也能稍微歇歇。别地上有点水就算我头上。”
“恶人自有恶人收。这种人就知道欺负咱们,活该。”
“活该!”
两人啐骂着花斐,发泄着压在心中的怨恨。
佟晓脾气好也气够呛,要录下找她们主管去。
花斐神情淡定。
嚼舌根而已,又不少块肉。
“咳咳,”佟晓故意大声咳嗽,小隔间里立刻万籁俱寂,仿佛呼吸都在佟晓咳嗽的瞬间消失了。
“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佟晓开导好友。
花斐无所谓地笑笑。
明里暗里的骂,她不知挨了多少。
从前有仇当场报,可今天她觉得没意思。
报了又怎样?
人情冷暖,还不如都尝一尝,尝多了,也许就能麻木了。
“去我办公室,等我下班,我们戳一顿。”佟晓提议,“叫上尚正和傅医生。”
“再说吧。我去26诊。”
26诊室,产科普通门诊,不显示医师不限号,就诊人数巨大,时时刻刻都需要支援。
闲坐着太难受,她得找点事做。
产房没来危重症,即便来了,窝囊废宗济也不过装装样子,真正干活的是罗耀东组的其他人。
相比田慰慈组内讧,一盘散沙,罗耀东组明显更团结更有凝聚力,一人晋升,其他人全都托着往前拱。
电梯里人满为患,花斐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寡淡疏离。
人间熙熙攘攘,而她满目疮痍。
门诊永远跟菜市场似的,雨雪天气,普通门诊依然挂了200多号。
一份职称一份钱,副高以上出专家门诊,没人愿意在普通门诊流水线作业,今日当班主诊便是两个刚毕业的小主治,没有助手,打单子、签字、检查都要自己干。
小小一间屋子,看结果的,“大夫,我就问一句”的,挂了号掀帘子直接进的济济一堂。
花斐一来,三下五除二把人清走,到对面傅泓之的专家门诊把秦棉薅了过来,让她站门口“出来一个进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