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夫人回了南府,福安公主更是三天两头往府里来折腾人,她在宫里千娇万宠的,到了咱们府上就是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王婶的粗布袖子擦了擦眼角:"逢年过节别说热闹,能躲过打骂责罚都算烧高香了。"
说到此处,王婶更是怀念起秦知归掌家的光景,那时候季府上下和和美美的,任是谁都想回到那样的家中。如今倒好,公主磋磨下人不算,日子长了,连季青临也受不住那冷冰冰的宅院。
"大人每回下值,见着满院子战战兢兢的人就皱眉,后来索性跟着同僚去吃酒听曲,十天半月都不着家。"王婶攥着耳坠的手紧了紧,声气忽然弱了下去,她实是难以开口,半晌才小声道:"直到...直到公主诊出喜脉。"
王婶话刚出口便别过脸去,不敢瞧秦知归的表情,她是季青临从越州老家带出来的婆子,如今府里闹出这样的事情,自也觉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秦知归早在郾城时便听顾成渊讲过此事了,现在倒没有惊讶,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按日子掐算..."王婶轻叹:"那孩子在您离府前就怀上了,等诊出来的时候月份都大了,便只能生下来。"
"这——"秦知归算了算时间:"怕是都出生数月了吧?"王婶点头:"眼下尚在宫里养着。"
"那季青临现在作何打算?"秦知归问道。王婶闻言重重叹了口气:"不知,现下大人与公主的关系,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婶子此话怎讲?"秦知归有些好奇,王婶却想起就觉得头疼,压低嗓音道:"夫人有所不知,大人自从得知公主有孕后,反倒愈发冷淡了起来,二人还在府中争执过两次。可大人闭口不提原由,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直到前夜他醉酒回府,突然拽住我说...说..."
"说什么?"秦知归见王婶吞吐半天,便追问道。王婶涨红了脸,这才凑近秦知归耳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人说那孩子...不是他的!可我拿不准这是醉话还是真言。"王婶从小看着季青临长大,自然替他揪心,这事闷在心底好些日子,今日到底在秦知归跟前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却叫秦知归有些吃惊,读书人总有些气节和风骨,纵使与季青临没有感情,也知晓他绝不是能拿此事胡诌之人。偏王婶又不敢深究,只知自家大人与福安公主断了往来足有半年多,待公主诞下麟儿,才被皇后传进宫去。
两人分别已是傍晚,王婶握着秦知归的手在忘川楼门前驻足了好一会儿,才不舍离去,晚霞将天空映得绯红,秦知归带了葡萄在长平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走便走到了落虹桥头,霞光万丈中,见一玄衣男子策马而来。
"是殿下!"葡萄惊喜唤道。
时光轮转,恍惚又回到乞巧节那日,提着花灯的少女倚在落虹桥头,等到了属于她的少年。
只是这次顾成渊并未驻足秦知归身侧,一人立于桥上,一人纵马而过,疾行的马蹄扬起一阵沙尘,搅得秦知归鬓边碎发飞扬,堪堪与他擦肩而过。
"小姐,殿下他...怎的不搭理我们?"葡萄望着那被幽冥卫簇拥远去的背影甚是疑惑,为何回了盛京,殿下却是连招呼也不同小姐打了。
秦知归也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玄色身影,唇边却浮起了一抹笑意。她仰头望向这红透半边天的晚霞,无论顾成渊此刻在筹谋什么,他们之间都不会再有隐瞒猜忌。
本想约见季青临商议和离一事,可皇后的传召却先到了南府。回到盛京次日,秦知归便在坤宁宫前直挺挺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几乎失了知觉,方被皇后的贴身太监李公公唤进殿去。
"公公,敢问娘娘召见所为何事?"秦知归取下手腕玉镯,借着袍袖遮掩塞进李公公掌心,李公公腕子一翻熟练拢进袖中,鼻腔里哼出一声:"夫人那些事,还有什么能闹到娘娘耳朵里的?"
"谢公公提点。"秦知归本已猜到与福安公主相关,闻言愈发笃定,却见李公公吊起嗓子又开了口:"咱家何曾说过半句?"
"是。"秦知归垂眸噤声,随李公公转过三重殿门。殿内鎏金兽炉吐着龙涎香,皇后端坐鸾座的身影逐渐清晰,这位深宫之主的神魂仿佛已与皇城契合,光是坐在那里,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公公甩开拂尘拖长调子唱道:"翰林院学士季青临之妻季氏觐见——行叩拜礼。"
秦知归忍着膝头针扎似的刺痛,规矩的叩首请安:"妾拜见皇后娘娘,恭请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