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万福。"秦知归拢紧外衫走到门前,接过顾成渊手里的食盒,踏雪而来的男人满身寒气,连带着与她指尖相触时也被冻得一颤,忙斟了盏热茶递过去。
顾成渊接过茶盏道:"住得可还习惯?"
秦知归垂首应道:"托殿下的福,这屋子在陈郡已算难得的好住处,自是住得习惯的。"
"嗯。"顾成渊闻言神色未改:"确是难得,毕竟这陈郡地界,多的是灾民连片瓦遮头都寻不着。"他放下茶盏,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
"哎..."秦知归望着窗外那越下越大的雪,轻叹一声:"原是一处富庶之地,偏遭了这连环灾祸,如今倒像是人间炼狱了。"
"是么?"顾成渊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凤眼斜斜扫过来:"旱灾之后,刘喜做了诸多措施杜绝瘟疫滋生,可它还是来了,一夜之间扑满陈郡,连山坳里的野村都没落下。"他忽然冷笑一声,瞳仁里凝着墨色:"你说这事...可算正常?"
秦知归捧着茶盏暖手,思忖片刻道:"大灾过后必起大疫,老话总是有道理的。"话音未落,顾成渊眉梢已挑了起来:"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一度认为是刘喜无能。"他目光投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幕,不知城中又有几具冻僵的尸首,正在被雪渐渐掩埋。
"殿下的意思...这疫病之事另有蹊跷?"秦知归琢磨着他话中之意,惊讶道:"可若不是天灾,谁有这泼天本事,能催得陈郡三县十八乡的百姓一夜之间都患了疾?图什么?"秦知归不解,陈郡可是号称天盛粮仓,闹出此事少不得惊动御前,哪个敢担这诛九族的罪过?
顾成渊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目光仍凝着窗外刺骨的夜色,隔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一旦流民聚而不散,便是...乱世之源。"
秦知归闻言愣住,她本就对朝局所知甚浅,更不及顾成渊深谋远虑,此刻只觉得字字都似秤砣坠心,只见顾成渊忽从腰间解下柄短刃撂在案上,刀鞘磕着木案嗒地一响。
"胡人的玩意儿?"秦知归拈起匕首细瞧,鎏金刀柄上红蓝宝石错落嵌着,在烛火里淌着异域的光:"这般拿黄金混着宝石打出来的刀把子,怕是胡人贵族的随身之物罢。"
顾成渊闻言眼尾带笑睨着那柄金刀,此刻正被双细白手指翻来覆去地摩挲,冷硬兵器倒衬出三分旖旎来,秦知归忽觉他目光灼人,慌忙将匕首放回案上,却见顾成渊将它拾起,拇指蹭过还留着秦知归体温的刀柄道:"从饿得啃树皮的流民怀里搜出来的,你说稀不稀奇?"
"当真是从灾民身上搜出来的?"秦知归双手撑在桌沿往前探身:"那人可说了这宝贝的来路?"顾成渊的目光从匕首上一寸寸移到秦知归脸上。
"殿下?"见他走神,秦知归低低的唤了一声,顾成渊眉尾微挑算是应了,二人目光相接,氛围渐渐有些奇怪,秦知归咽了口唾沫,抓过茶盏猛灌一口掩饰眼中的慌张,对面那人却仍像尊玉雕,漫不经心转着匕首道:"你为何怕我?"
"我..."秦知归没敢否认,细声细气地应道:"殿下天家贵胄的威仪摆在这儿,我难免发怵。"说罢又局促地摸向茶盏,可方才喝得急,杯早已见了底,顾成渊垂眼拎起茶壶,不紧不慢地替她续上了茶汤。
秦知归在他目光里接连咽下三杯,每当茶盏将空,那截玄色袖口便准时探来,她无奈捂着微微发胀的独自,小小声打了个气嗝,眼见骨节分明的手指又要提起壶柄,还没等神思归位,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住了顾成渊的手背。
掌心相触的瞬间,顾成渊终于停住了动作,趁秦知归来不及缩手,突然翻转手腕扣住了她的指尖,稍用力便将人带得倾过身来。秦知归半个身子伏在案上,被迫迎上他的目光,烛影在两人之间摇晃,恍若有股力道推着他们彼此贴近一般。
龙涎香密密实实裹住秦知归,鼻尖就快要蹭到顾成渊的衣襟上,呼吸乱做了一团,她忽然忘了先前的局促,只觉得热气从脖颈直烧上耳尖,被攥住的手发着颤蜷缩起来,抓在顾成渊的掌侧。男人的目光碾过她轻颤的睫毛,抿紧的嘴角,仿佛要用视线,将眼前之人描摹千遍万遍。
身在咫尺,隔世相逢。
顾成渊凤眸里漫开血丝,绷紧的下颌显着他在死命压抑,攥住秦知归的手背青筋浮起,在未得确证前,眼前人终究不是那人,指节又收紧了三分,最后却颓然卸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