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沉浸在梦里。
他梦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海天相交之处,即为虚无。
梦醒。
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鞋子,突然而然出现在他的视野。
“任变态。”
他哑着嗓子开口,在桥洞坐了一夜,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没一处不痛。他勉强抬起头,透过眼前的那个男人,他看到长桥之外天光乍破,红色的日头破水而出,另一半则是未散的夜色。
光与暗交错之下。
任文斌带着温和的笑容站在他眼前,就连他体内的扭曲与黑暗好似都在光芒下净化了,变成了纯净一片的混沌。
这个男人能找到他,他没有丝毫意外。
“走,回家。”
苏行听到那个男人这么说道。
家?牢笼?
牢笼?家?
在某一个时刻,这两个名词之间好像划上了等号,最终,得出了一个恐怖且诡异的结论。
他苏行的家,不过是座囚笼。
痛苦的感觉稍纵即逝,苏行只能苦笑着接受这个现实,他的眼前分出两条岔路,一条通向孤独,一条通向绝望,但他不论选择哪一条道路,最终都会拐上第二条。
就像任文斌告诉他的,在这个世界里,除了这个男人的身边,他将无处可去——但这个举动也只是在他的心上少捅几刀。
他痛苦得快死了,捅一刀与几刀又有什么区别?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的未来就没有丝毫光明。
任文斌走到他面前,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他忽的悟了。
苏行挣扎着伸出酸痛的手臂揽上对方的脖子,伏在那个人宽厚的脊背上,任文斌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托着苏行股与膝盖之间的位置,轻松把苏行背了起来。
任文斌背着苏行缓步走出阴冷的桥洞,苏行可以看到河上的大风把那个人的头发吹乱了几分,也可以看到清晨的阳光洒在那个人的侧脸上。
他的手臂揽着那个人的脖子。
如果他用力的话,任文斌会死么?
大概不会。
他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他们两人间身体素质的差距。如果把任文斌比作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那他苏行的力气基本就相当于一个四岁孩童。
所以,一个四岁的小孩即便手中拿刀,他也不会被成年人放在眼里,所以,即使他现在掐上任文斌的脖子,注定也只有失败。
他妹妹创造出了一个怪胎。
出了桥洞,一眼望去的就是清晨之下的长河与河堤拂岸杨柳。天光乍破,长河汤汤,从河的尽头浮现出一轮红日,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后透出明媚的光。
暗色的河水也镀了一层明亮的光,静谧的流水声像是一首悠长的乐曲,伴着树叶的沙沙以及清亮的鸟鸣远去。
那个人的身上,依旧有他熟悉的香水味,用诗来描述,不过空山新雨后这五个字,称得上是清新悠远,纯净淡雅。
他把头埋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小声说了一句。
“任变态,我想看日出。”
那个人的声音仍旧温和。
“好。”
于是,清晨的杨柳河堤之上,除了起来晨练的市民之外还多了两个互相交错的影子。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这个如同小说里走出来的青年倚在栏杆旁,他的背上伏着一个略显消瘦的,看起来与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或许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气氛,晨跑的路人纷纷投来些许打量的目光。
苏行趴在任文斌的肩上,双目直直盯着长河尽头,红日已跳出了河面,正徐徐向上攀升,璀璨的光辉洒向缓缓流淌的长河,乍看时竟觉得河面上碎开荡漾的点点光辉给人以刺目的感觉。
红日出水,万物初生。
他则在任文斌的背上,缓缓闭上双眼。
记忆中的长河缓缓流淌,水流声由远及近。从他家到这条河起码需要倒三趟公交,所以这条河对他而言并不是特别熟悉。但每年夏天他的父母总要带上他和苏静一起来这里逛逛。
听闻,这条河是他父母相遇相许的地方,他记得苏静有一年还把滑板滑进了河里,最后联系工作人员,费了半天劲才把它捞了起来。他记得他的父母走在前面,牵着彼此的手,一步一步顺着杨柳河堤向前,说的不是什么情话,只是一如既往地抱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隐隐约约的,他又记起了父母的车祸。
那时他还在外地上大学。
那段记忆不算美好,不过,还好,他的父母没把他养残,他仍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在河边的风的吹拂下,梦境没有继续上演,苏行茫然抬起头,四下一扫,最后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耳畔的风声彻底静了下来。
……
从浴室出来,苏行四肢酸软地瘫到了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在桥洞下吹一晚风,半天都没缓回来。
任文斌坐在一旁,拿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五指埋在发间,动作轻柔。
“宝贝儿,你这次出去和人打架了?”吹风机的嗡嗡声中,苏行忽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有么?”
他随口敷衍道。
他不止打了,还捅了别人好几刀。到现在他仍记得刀锋插入血肉时的感觉,记得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的模样。哪怕只把他的时间朝前拨两个月,他都不会做这样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