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不出意外,这些李沐瑶都看不到了。行路至此,李沐瑶竟然有些超脱出自己身体的痛苦后站在旁观者视角的感觉,如同俯瞰一盘下到尾声的棋局,她以身入局,亦为其中一子。
李沐瑶将齐太妃给她斟满茶水的杯子轻轻举起,碰了一下对方的茶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么,长乐可以同太妃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了。”
……
之后的每一天,李执都会去探望李沐瑶。但既要筹备太上皇和皇室成员的“七七”国葬,又要忙于军政事务,李执每每来到长乐宫都是深夜,李沐瑶早已睡下了。
李执既想见她,又怕面对她。他怕她知道真相,更怕她在质问自己时他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每夜都会在长乐宫坐上一炷香的时间,远远看着李沐瑶的睡颜——他甚至不敢走到她的床边。
只是他不知道,每一次他离去,李沐瑶都会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
……
转眼到了五月初三,国葬祭典当日。
虽已入夏,李沐瑶却穿得很厚,裹着披风闭着眼打瞌睡,任由沉璧替她梳洗。她披麻戴孝,脸上的淡妆遮掩不住形容憔悴。她特地一早传了太医施针,提了口气,确保她的身体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不会出现差池。
窗外天气阴沉,似乎马上要下暴雨了。李沐瑶让侍从将长乐宫紧闭多日的门窗统统打开,骤雨前的狂风吹入,一扫长乐宫中沉闷的气息。珠帘叮当,如碰撞的兵戈;帷幔烈烈,如迎风的战旗。
李沐瑶收拾完毕,步撵已经在主殿外等候多时了。她昂首挺胸地走到殿外,不顾众人阻止,将披风脱下,只穿孝服,当风立于高阶之上。头顶乌云翻滚,脚下宫殿连绵。
长公主的御用步撵毫无滞碍地穿过整座皇城,前往皇室宗庙,祭典将从那里开始,随后棺椁将由御林军一路护送,穿过整个上京,自西城门出,前往皇陵。
李沐瑶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李构比她还早。询问过后她才知道,李构自回京当日和齐太妃见过一面之后,便一直住在宗庙,为父兄守灵。
她看着四弟布满血丝的双眼,替他整理了衣衫与头冠。李构顺从地微微屈膝,好让李沐瑶不那么吃力。
“阿姊,你去见过我母妃了?”李构轻声问道。
“嗯。”李沐瑶手中不停,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本该是我与她摊牌,却劳烦阿姊替我走这一趟。”李构愧疚地道,“我……”
“你也知道你在逃避呀。”李沐瑶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容,“我与娘娘都说清楚了,将来如何,就看你们二人如何选了。”
这是一个李构十分熟悉的笑容。每次他做错了事,害怕父皇和母妃责备,总会跑去寻求李沐瑶庇护,央求她替自己求情。这个时候,李沐瑶总会露出这个带着点调侃又宠爱的神情,轻轻责备几句,随后让他躲在她宫里,自己则去为他说情。
这个笑是李构的安全区。但凡李沐瑶出马,无往不利。
可如今再看到李沐瑶露出这样的神情,李构心生温暖的同时,也不禁感到许多物是人非的悲凉。
今日之后,等待他的将是同李执的你死我活,和与齐太妃的母子相争。李构心中暗暗发誓:以前是阿姊护着自己,如今该轮到自己护住她了。
李构坚定地道:“待我为父皇扶灵归来,我定会和母妃言明。阿姊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李沐瑶笑眯眯地顺手拍拍李构的肩膀:“凡事要留有余地,不要太勉强自己,不要做会令自己后悔的选择,但一旦选好了,便不要后悔。”
李构用力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二人面朝棺椁,一如几日前的夜里一般并肩而立。
“准备好了吗?”李沐瑶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李构沉声道。
宗庙大殿之外,狂风呼啸,禁军侍从与当值太监们在加固旗帜与车马,加紧搭设早已准备好的雨棚,为祭典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群臣陆续抵达,在殿前广场上站定,一边寒暄,一边不安地看着阴沉的天空。
天边隐隐传来了隆隆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