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她也开始觉得近日过于顺利时,麻烦果真就找上了门。
走至黑市出口时,她步子突然一顿,扭头观察身旁路人的神态。
不料摊贩与客人皆正常极了,无一不是忙着当奸商和砍低价。
“叮——咛——”
铃铛声再次入耳,几近捅穿耳膜的穿刺力度。
久安宁确定了不是错觉,当真是有人冲她而来。
她极速从兜里掏出个物件,随后拔腿就跑出了黑市。
直至施法在身的咒符失效,高挑黑影才显现于夜色之中。
隐去踪迹逃至开阔地带,久安宁这才松了口气。
虽想过先前那术士赠给她的物件总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但实在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此等投机取巧之物虽不入流,但也足以让那些出身正经派门的修士一时反应不过来。
久安宁猫腰缓步退后,想来那人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二者同为修士,此时若使用修界通用移位符必然会引起其注意,只能先躲上一阵,之后再想方设法回客栈。
待高悬明月移至西边,藏身废弃巷子之中久安宁眼皮渐沉。
见四下仍是一片寂静,她试探起身,久不见有异动。
她终于放下心来,渐渐放开手脚。掌心附上巷子墙壁,黑影利落翻进另一条巷子。
如此反复,久安宁极快从黑市附近赶回了辛岳城繁华中心一带。
又一次翻身入巷,她稳稳落地后转身,不设防地撞见一双狭长紫眸,咫尺相贴的距离让心跳险些直接停掉。
落至脸上的发丝冰凉,贴心提醒久安宁盯得她头皮发麻的眼睛不是幻觉。
狭长昏巷中,衣料摩挲的窸窣动静和起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二人隔得极近,尽管久安宁背部紧贴粗粝的石墙,她仍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喷洒落至自己肩颈,然后牵起一身鸡皮疙瘩。
只是眨眼的功夫,身前人却是突然不见,如同方才只是幻觉。
因盯视过久,那双慑人的紫眸仍在眼前留有残影,叫久安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维持背贴墙壁的姿势咽了口口水,直到脚跟酸痛,周身仍是死水般的寂静。
即使背后有实物倚靠,浸满不安的寒意依旧爬上脊梁骨,骨骼好似被冻结,弥漫出尖刺游离全身血管之中的悚然寒栗。
深呼口气后,久安宁果断迈出一步,对方不出意外地再次出手。
刺耳的铃声如同响在她的脑袋里,让她一时难以有所动作。
铃声响得愈久,久安宁终是回忆起这熟悉的经历。
是美人铃。
而此人功力正如她十七岁那年所碰见的,铃阶九段。
“不属于你的东西,要乖乖物归原主。”
悠扬魅惑的声音伴着铃声入耳,久安宁立马知晓此人是为玉珠而来,也清楚了黑市里遇见的那个男修必定不是玉珠原主。
只是,眼下此人也未必不是来抢夺玉珠的某一势力。
她今天要是乖乖给了,那可真是白活三十余年。
何况,这可是老娘花了钱的东西!
久安宁长久没有动作,无声给了暗处那人回答——她不会将玉珠拱手相让。
“呵,真是找死。”
幽凉的嗓音像是对方附在她脖颈处耳语。
铃声渐大起来,频频入耳。
毫无规律可言的音律摄人心魄,久安宁漆黑的眼瞳不受控制地扩散,她如牵线木偶般呆呆走出数步。
轻柔的铃音渐变尖利,系铃铛的丝线化作幻形,自四面八方涌来,顺沿手脚缠上女修的身子,逐渐收束。
双目失神的久安宁神智溃散,对试探近身企图绞进躯干的丝线浑然不觉。
受铃音夺心,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她眼前生根铺开,诱人蛊惑得让她不舍得逃离。
儿时在凤栖究竟是如何与那个叫“玄冥”的师尊相处,生死劫前经历了何等事情,破阶劫时忘却了哪些记忆,临行前归终说的同他人交易喻指的什么……
幻象全能为她解答。
只是答案总是朦胧不清的,怎么也追不上,让她只得不断追撵上前。
始终得不到的答案化作见不到底的虚妄,揪紧了久安宁的心脏,力度大到快将其捏成碎片,似乎下一刻就要自体内拽出,徒留胸口多出个淌血的洞。
心底莫名生出一阵难过。
这种永远不知道真相的难过几乎伴随了久安宁两段人生。
前世沈家所有人都知晓叶氏倾心三叔,任由其明目张胆偏爱三房遗孤,默契将出生就被送至乡野的她蒙在鼓里,一味以主母掌家为借口哄骗她。
此世逃至修界,却又断断续续忘了许多事情,迫使她忘了过往某些人对自己的好。
她分明记得,这世她曾有段时光是极为幸福的,幸福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以“久安宁”的名义享受的。
可命中注定的生辰八字中,她只能是沈疏钦。
冰凉的液体顺脸颊砸进澜夜色衣襟,晕开一团不明显的湿渍。
好吵,这阵铃音好吵。
难听至极,远没有记忆中的悦耳清心。
久安宁固执地与摧心幻象对抗,生出的剧痛几近要掀开她的头骨。
意识是清醒了,身体却仍动不了。
彻底没辙之际,黎明破晓时分到来。流水桥边人家,院子里的圈舍走出一只红原雄鸡。
它一步一歪头,扑腾翅膀飞上木桩,向着东方昂首挺胸叫出了第一声啼鸣。
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
失焦的杏眸阖上眼皮,再次睁眼时,眼瞳已恢复灵动纯净,闪烁出灼人的坚定与狠意。
小巷内寒光一闪,久安宁单手扭转银枪,划破乱真幻象,束缚身体的丝线崩断,小巷内响起一阵闷哼。
她不留余地刺向空气,状若平常的巷子竟是被银枪挑豁出一道空间的口子,迫使藏身其中装神弄鬼的人慌忙现身。
金袍显露的瞬间,枪锋自他腰腹贯入体内,扎入处迅速染上一片濡湿嫣红。
不待此人反应做出防御,握住枪身的手腕用力,银枪飞速脱离肉身,带出一抹刺眼血花,溅在了灰沉巷墙之上。
对方未料久安宁反击快至如此地步,出手更是干脆狠辣。
经此重创,他额头沁出一层细汗,痛得弯下身子。
倒刺勾拉出撕裂状创口,掺杂块状物的粘稠液体不断从腰腹涌出,沾满轻覆在衣袍外的手,足见长枪穿身时的气力。
风吹得伤口犯寒,血液凝固,黏腻且难受。
系丝带半绾的青丝下,抬起一张妖冶魅惑的脸,表情因剧痛而催生出狠戾。
身前早无人影,幽蛮袭望向方才黑衣女修逃走的方向,漫天恨意自牙缝中道出:“今日你若能留有全尸,且算我行善积德。”
俯瞰辛岳城全景,黑影经过的路径化作紫气在身前勾勒而出,慑人的紫眸漾出瘆人的笑意。
“记得藏好,欠宰的野狸。”
幽蛮袭退后数步,身影消失在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