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不知从何时起流传下来一句话:等不来飞升,那就去辛岳城。
单是望文生义,旁人多半会误以为这辛岳城是集聚灵气、速提修为之地。
与其相反,辛岳城是修界烟火气最甚的地方,凡间极乐应有尽有,笙箫歌舞不曾间断。
这句话缘起一位问道无门而愁苦的普通修士,慕名前去声名在外的辛岳城后数月未再出来。
直至一日,城外的人见其酩酊大醉地晃悠出城,没走出几里就倒在了路边,压倒大片荼蘼花丛。
辛岳城广为人知的这句话,是他死前嘴里呢喃的最后一句话。
路过的人皆听得清楚,当时也没当回事。
等过了许久,此人渐渐不再重复这句话,众人这才发现人已死去多时。
“等不来飞升,那就去辛岳城。”
“来过此地,即使达不到飞升境界也将死而无憾。”
“相信我,无论是信徒还是浪子,沉入欲\仙\欲\死的极乐海带给你的体验,远胜天上神仙。”
术士说得口干舌燥,紧巴巴撵在白衣斗笠,薄纱遮脸的女修身后。
两人走了多远,术士便游说了多久。
可任他说出花来,身前大步流星的女修始终未给过他一个眼神。
流光溢彩的纱巾罩得严实,偶遇风起,才能从露出的缝隙瞧见此人紧实白皙的肩颈,静如深潭的杏眼藏的情绪极冷,似她先前在寨子里斩妖时使的银枪锋尖般闪冒寒芒。
若不是一路跟下来知晓她本身面冷,术士恐也要同他人一样,被其气质震慑而不敢近身,莫论像一直撵着人追。
女修不撵人,他便就厚脸皮一路跟着,坚持不懈推销自己独创的咒符药毒,皆是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之物,同正儿八经的宗门自然比不得。
推销无门便罢,女修根本不搭理他,自在先前路过的寨里将他顺手救下,二人再无交流。
术士叼着狗尾巴草,瞥见了浅云衫袍裙摆处因解决妖物而染上的小片脏污。
污渍在素雅而不失精致的布料上格外显眼,引得他下意识“啧”了一声。
他在怀前掏了半天,最后摸出一张净身符,悄然将其贴上女修衣裙。
见血污褪尽,白衣焕新,修士心里舒坦了些。
又兀自腹诽起出门在外净穿些不紧脏的干嘛?
路程的沉寂无聊让他并未将此小插曲放在心上,一刻钟过去,两人已走出大段距离。
就当术士揣摩女修应是不会与自己再言谈时,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顺其视线看去,巍峨城楼高立人前。
飞檐斗拱,九脊六兽,恢弘的歇山顶结构铺满洒金朱红琉璃瓦,遍目闪烁的光点恰如相隔几指的夜幕。
碎星融月,蔚为奇观。
城门下部的拱洞数丈高,厚重的实木门扇紧闭,却挡不住其后隐隐传入人耳的笙箫极乐。
稀世玄灵玉为底,金颜矿作框的牌匾上赫然题写了三个大字。
辛岳城。
城外人流稀疏,在此等庞然建筑下,犹如移家蚁群,分外渺小。
久安宁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我到了,你自便。”
吊儿郎当的术士面露惊异:“哟,还以为你出寨子后嗓子毒哑了呢。”
他不知从哪弄来个白萝卜,一口口脆脆吃着。
久安宁没再理他,抬脚就走向城楼。
未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反应迅速,闪身到她身前,止住了她的动作。
术士伸出食指晃悠,佯作严肃:“诶诶诶,知道辛岳城是什么地儿吗就往里冲?”
斗笠下的人饶有兴趣反问:“哦,那先前是何人同我介绍了一路辛岳城?”
“……”
术士被问得语塞,悻悻嘀咕了句:“我那是想让你买我的东西,说得嗓子干了你不也没买……”
话未完,素白衣袖伸至他眼前。
精致的荷包躺在略带薄茧的掌心之上,其内物件显然是些灵石。
久安宁坦然道:“多的我拿出不来,你若不嫌弃就收下,有劳一路相伴。”
此时正是毒虫蚊蚁繁多时节,此人虽聒噪了些,但同他并行时周身几乎无烦物近身,倒也让刚除完邪祟的她得以静心赶路。
术士接过荷包揣入怀中,疑惑发问:“先前出客栈时我见你还剩挺多的啊。”
“留给寨子里房舍遭妖摧毁的百姓了,”久安宁凉飕飕开口:“你果真从一早就在跟踪我。”
“……”
白活了,竟被一个丫头套了话。
术士啃完萝卜屁股,将剩下的蒂把儿随手一丢,脸不红心不跳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好心劝你,无事莫进辛岳城。”
久安宁没继续追问,斗笠上下点了几下,似是听进去了。
正当术士深以为自己功德又上一层楼时,她抬脚向前走去。
“诶诶诶!姑奶奶,你咋啥也不问就往里面闯?”
术士飞快追上挡人身前,险些将胯骨轴甩了出去,他没好气道:“就等着我倒贴追着你解释是吧?”
斗笠下脸的神情虽看不清,通身狡黠得意劲儿却不言而喻。
“那么多条路可走,今年宗门大会竟定了穿过辛岳城的路线?当真是把你们这些小年轻当妖怪整。”
术士走到城墙边蹲下,不知又从何处掏出了截大葱,还算大方地撇了一半递给跟他来到城墙边站定的久安宁。
见对方抬手婉拒,术士便捏着两截一起吃起来,“辛岳城内势力复杂,妖魔鬼怪神仙佛圣曾一度齐聚于此,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对于急需他人肯定佐证自身价值的人而言,久安宁从来不是合格的听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