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捧贴的玉锦纸光滑柔韧,采花后参差布插其中,格外好看。
这类新奇样式是乔十安往日跑遍符音广原寻花布插时使的法子,后来门内弟子便学着这样做花束。
香阁内人影退去,重归青蟒在时的寂静。
久阴的天放晴,今日的第一抹暖光得以透过隔扇,照至幽静的阁室,暖意牵得冰玉石床上垂放的手指小幅晃动,搅乱了袅袅升腾的冷烟。
放心回到正殿的赐湘子眼神一暗,撇嘴望向同二长老谈话的人,“千机阁的稀客,今日又是为何登上敝殿啊?”
闻声,品茗的二人起身行礼。
二长老压下心虚,佯作云淡风轻走至老者身后,主动心语传音解释:大哥,先前之事非他一人过错,加之事后其亦身负重伤,何况宗门彼此,不宜结生嫌隙。
此话甚是在理,衬得二长老底气越说越足,直至收到大哥斜眼的那刻,底气瞬间化回眼观鼻鼻观心的心虚。
赐湘子收回冷眼,平静望向身前同样瘦去不少的人。
“晚生见过前辈,入秋顿凉,幸自摄卫。”敞笙规矩再行礼,水润眼眸中尽是温顺。
赐湘子目光移到旁侧,堆成山的礼品格外夺眼。
心语再次传来,二长老语气又弱了些:千机阁的备礼,我吩咐门生放人进来后他就将这些放下了,都是些用心贵物,好几样正是符音宗近日缺的。
斜眼再次丢来,二长老立马抿紧了嘴。
颔首敛眼的敞笙格外沉得住气,高举过眉的双臂纹丝不动,良久,殿内响起一道询问:“身子可有痊愈?”
“回前辈,内外伤当年大体复好,后谨遵医嘱静养,如今可允外出走动,速即唐突前来拜见前辈。”
赐湘子闻言微点头,眉眼间还原成长辈特有的威严和慈爱。
当年他对敞笙必定有因连坐生出的埋冤,但那到底是为自己一时的大意与失职拉出来的挡箭牌。纵使千般记恨,躺玉床上的人也不会醒来。
何况,安安是回符音宗后才出的事,来得极快极怪,实在没理由将责任归到敞笙一人头上。
三人简单寒暄,能聊的近况都聊得差不多了,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良久,敞笙犹疑抬头望向赐湘子,清润的眼睛似是要滚出水来,尚未开口,老人却是抢了先,“人还睡着,去看看她吧。”
赐湘子唤出一只灵蝶,翩跹飞至男修眼前,稍作休整后振翅飞出殿门。
“晚生谢过前辈!”
匆匆留下谢词,人跟随灵蝶奔出了殿,二位长老仅能望见翻飞远去的银衣。
二长老不知从哪儿掏出礼册,对照成山礼品仔细清点了起来,“千机阁养出的风雅弟子疾行失态,倒真是少见。”
“日后再替符音宗乱收礼,二弟门下徒儿便可去乱魂渊协助其他宗门寻回散魄了。”
“大哥您认真的吗?让一群二五眼去那穷凶极恶之地,翌日我就得该去寻他们的亡魂了。”
“知道就好。”
引路灵蝶轻缓扑扇翅膀,轻落在了玉石床上,栖停瞬间,散升的冷烟将其涅灭。
跟来的敞笙步伐慢了下来,长久的担忧化作见到实景的不敢置信与万般自责。
“十安……”
他轻轻唤了一声,长久没再言语。
等了许久,没等来记忆里几近模糊的那声脆生生的“敞笙哥哥”和自以为他听不见时没大没小的“敞笙”。
“先前随我历练受苦,你总是在无人时念叨要回家,如今长睡不醒,十安是已经回家了吗?”
敞笙神色平静问完话,似乎是又恢复成往日面对谁都春风和煦的模样,只是不听话的眼睛浅浅泛红。
挣扎许久,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了句“失礼了”。
话出口的同时,敞笙向玉床伸出用手帕反复擦过多次的手,轻轻握住了女孩凉意侵骨的右手。
这双手如今瘦得不成样子,与往日遇险逃窜紧攥住他衣角的小胖手仅能找出几分熟悉触感。
虚握的手逐渐收拢,原本自持的十指相贴,大股凉意侵袭敞笙手腕。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今这份彻骨疼痛,或仅是对方三年所承苦难的万分之一。
他无心编撰逃免苛责的措辞,只愿亲身尝遍煎熬下的苦楚,以求压禁女孩的万重山能轻去些草木。
自责愈浓,手中动作力度无意识渐深,以至于内心还在谴责自己的敞笙根本没意识到牵住的手臂微微颤抖。
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敢掐疼你姑奶奶,是哪个混球不想要脑袋了!”
敞笙的大脑尚且来不及处理玉床上的女孩突然起身这一事实,反拧至背后的双臂传出了滚遍全身的剧痛。
二人身位陡然转变,敞笙因胳膊受钳制而被迫脸擦玉床,透心凉的寒意自脸冒入体内,让他一时没力气挣扎转头再看身后人一眼。
更何况,玉床腾生的冷雾同身后浓烈的杀气交杂,呛得敞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入了有关那场天劫的梦魇。
跪踩在腰窝处的膝盖偏斜,身后人似乎是侧头瞧了他一眼,拧紧胳膊的力度瞬时松去。
一阵天旋地转,敞笙只觉自己遭人紧搂飞身下了玉床,对方丝滑将他放回圈椅的同时,室内响起这座香阁的主人的声音:“诶诶诶——敞笙?怎么是你?”
“十安,好巧……”
乔十安方才的通身狠劲散去,惊喜雀跃地检查起敞笙是不是伪人,确定无误后她拉住人在房内转起圈圈。
庆祝未到一半,对方陡然截停她的仪式。
见敞笙一双桃花眼硬生生瞪成铜铃眼呆望自己,还半天不吱声,乔十安迟疑开口:“是轮到你检查我了吗……?”
随后,她首次见证了昔日印象中温润儒雅的敞笙发出了惊飞鸟雀的声响:“前辈!妹妹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