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也往前走。
程殉醒来了,他好像又睡了很久,他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不在审讯室里,而是又回到了这个病房。
他看见白雾走进来,本来想朝着他笑笑的,但是他看见那个跟在白雾身后进来的人——
是......黑鹰......真正的......黑鹰。
尽管黑色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但是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程殉死都会记得。他过去那像一团烈火的头发真的不见了,他把下半头的头发剃了,上面变成了很多的脏辫。黑鹰今天没有穿军装,只是穿着普通黑色的衬衣和裤子,他好像又高了,也变得更壮实了。那些对于程殉来说相对印象深刻的外貌点其实都消失了,但是程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破碎记忆在他的脑袋里叫嚣,一个可怕的设想在他的脑子里成型了——他在审讯室的最后见到的黑鹰,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从一开始就是黑鹰在审他。
而程殉又对他说了什么。那些在母星刑讯室里被烙进骨髓的认罪词吗?那些他被迫重复了千百遍,直到成为条件反射的话语?还是他会对着那个他幻想出来的黑鹰才能说出口的话?
程殉看见黑鹰在往前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害怕眼前这个真实的黑鹰会立刻把他此前所有幻想都撕得粉碎。他曾在每一个最无助的时候,都靠着黑鹰的幻影来让自己感觉解脱,在他的想象里黑鹰那强大到暴虐的力量会成为他的依靠,他自欺欺人地一遍遍反刍黑鹰在战争前夜对他说话时的那种好像在爱他的感觉,他在虚假的妄想里可以永远一回头就看见黑鹰的存在。
可是当黑鹰真的出现在他眼前,那些他幻想的原谅和救赎立刻就变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尽的隔阂与恨意。他一看见黑鹰就感受到了,他确实是真正的黑鹰,只有真的黑鹰才会用这种想把他杀死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怕死,他只是很难面对黑鹰真实的恨意。为自己不该生发出的喜欢受尽苦难,还被喜欢的人此生此世永远怨恨,这才是他罪行受到的最残酷惩罚。
白雾很难形容程殉脸上此刻的表情,他在大部分患者脸上都见不到这么绝望的神情,他好像只有在去精神科轮转的时候,在那些受尽折磨、活着已经变成噩梦的病患脸上见过这么不幸的神情。
他看向程殉,尽可能忽略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氛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殉依旧在浑身发抖,连带着干裂的嘴唇也在抖颤。他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
白雾转头,想先叫黑鹰出去,但是却看见汉娜就站在病房门口。这位身处权利中心的公主注意到了白雾的眼神,和善地朝他笑了笑。
黑鹰也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只是没想到汉娜会亲自过来找他,又或者是想来试探他与程殉。他走到汉娜面前,几乎挡住了汉娜可以看到病房内部的所有视线:“什么事?”
而就在黑鹰说话的刹那,病床上的程殉整个人突然抽搐了一下。白雾急忙上前检查,看见程殉居然哭了。程殉躺在那里,像一条快干涸的河,眼泪无声地一滴又一滴从他消瘦的脸庞上滑落。
“只是顺路。”汉娜也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认识那个医生啊?我还说给你推荐几个好医生来着。”
黑鹰也跟出去,并反手带上了病房的门。病房只剩下白雾和程殉了,程殉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下了,他的神情变得比刚才要镇定很多。白雾继续试着和程殉沟通他的病情:“虽然你的很多指征已经变得平稳了,但是你现在还是处于恢复期,需要好好休息,不用想那么多。”
“好。”程殉可能是想对着白雾笑笑,但是他没能挤出一个笑来,神情反而变得苦兮兮的,“谢谢......你们。”
白雾离开病房,并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几乎没有声音。走廊上没有人,但是白雾可以闻见从楼梯间那边传来的烟味。
他以为又是黑鹰在抽烟,结果一推开门,看见汉娜和黑鹰都在那里,两人手里也都拿着烟。
白雾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帝国皇室内部会议,赶紧缩着头离开。但是他却听见了汉娜的声音,那个他只在电视上听过的沉稳女声:“白医生,不抽烟吗?”
白雾又把头伸进楼梯间:“我怕死,戒了。”
汉娜笑起来,把烟头掐灭后扔进了楼梯间的垃圾桶:“黑鹰,我说的事情,你考虑考虑再答复我。”
汉娜走后,黑鹰把还有一截没有抽完的烟直接掐了,看着白雾:“你又要和我说什么?”
白雾重重地关上楼梯间的防火门,他背靠着门,用手揉着眉心:“我建议等程殉身体状况稳定些,请精神科来做个会诊。”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虽然我不是精神专科医生,但我感觉他......”
“要叫就叫,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黑鹰不耐烦地打断,把手指间夹着的烟扔进垃圾桶。
白雾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和黑鹰这种人玩医患沟通那套纯属浪费时间,他干脆直视着黑鹰:“行,那我就直说了——你现在最好别出现在程殉面前。你一靠近,他就会应激。”
黑鹰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冷哼一声后便笑起来,好像前几天那个守在病床边牵着程殉手的人从未存在过:“他捅了我一刀,我都没应激,他应激?”
白雾真的很想抽面前这个人,但是他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