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妍听了,看了一眼,果然黑灰色的羽绒服上到处都是污渍,下摆也有很多划痕,想到他从早到晚地穿着这件衣服,连睡觉都不脱,脏成这个样子也不稀奇。
她将大衣挂进门口凹槽,钻进卫生间洗手。
到处都是烟灰的痕迹,在农民房的时候,因为灯光昏暗,还没察觉,现在到了室内光线明亮的酒店房间,才看见自己整个人都蒙了一层灰,从手上到衣袖上,镜前灯里,她的脸鬼画符一般,头发也灰突突地,被烟灰覆盖了。
她以前做过松烟墨,但是画厂在郊外,铁皮桶一烧,露天的环境里,烟灰很快都吹散了,不会像现在这么邋遢。
我这个鬼样子,他都看见了吧?丁妍打开香皂,一边洗一边想。
冲洗掉脸上和手上的香皂沫子,捋着头发上的黑灰,正犹豫是洗个头发,还是再等等,卫生间门口脚步声响,宋辛澜走了过来。
脱了羽绒服,他里面穿的是宽松的黑色羊绒套头帽衫,太过宽松了,松松垮垮的,显得肩膀支棱着突兀着,下半身穿的黑厚卡其布长裤,一身纯黑显得他更高,在狭窄的快捷酒店洗手间门口,跟一棵瘦高瘦高的大树一般,丁妍要抬头两次才能跟他的眼睛对上。
即便如此,也只能看到他下视的目光,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忍住向后退的冲动,纳闷他怎么站在这。
宋辛澜靠着门框,盯着她湿漉漉的脸,鼻子吸了吸,对她说:“原来是这个香皂的味道。”
丁妍不懂,跟着闻了一下,什么都没有闻到。
“我之前闻到这个香气,还以为是你用的什么熏香或者香水,原来是这个香皂。”他解释。
快捷酒店的一次性香皂,怎么可能是熏香或者香水?
她甚至都闻不出来,真的有那么香吗?
“既然你喜欢,那你也洗一下?”丁妍说,指了指水龙头,“这里的热水挺舒服的。”
他眼睛落在她满是水珠的脸上,看了一会儿,竟然嗯了一声,走到洗手池前。
水哗啦啦地响,狭窄的卫生间,站了两个成年人,真的很挤,即便丁妍整个身体都靠上墙,大腿依然跟宋辛澜挨上了。
丁妍身体有片刻的行动困难,相触的位置过了电一般,真的太近了,他自己没感觉到太近吗?
他明明惧怕人群,回避与人相接,为什么跟她挨得这么近?
宋辛澜洗手洗得很仔细。
他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原本应该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可是长期的野外生活,让他双手的手指和手背全是粗糙的裂纹,向上拉起羊绒帽衫的袖口时,丁妍甚至看到了他消瘦的腕部一连串的冻伤痕迹。
红肿不堪。
热水流过那片红肿的肌肤,她听到了他“嘶”地一下,看样子是疼了。
到底是在野外过了多久,才会让身体出现这样连片的冻伤呢?
她记起自己行李箱内的护肤油,心想等一会儿他洗完了,那护肤油就送他吧。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擦?
看他在那个民房独居的情况,他根本就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吧?
其实我特别擅长照顾人,我姐缠绵病榻那几年,都是我来照顾的,不然我姐那个家伙一早就会放弃了,独自去天堂。
我姐去世之后的那两年,也是我在照顾姐夫和两个小外甥……
要是你不嫌弃,我可以帮你的……
但这个念头实属奢望,毕竟跟她姐一家四口不同,宋辛澜跟她之间是陌生人,他没理由接受陌生人的照顾。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盯着洗手的宋辛澜,脑海里想着如果是自己帮他,他会不会变得好一些?
至少不这么颓废,不这么邋遢?
就连现在洗手,好像都洗不好,动作僵硬,水到处迸溅,台上地面全是水。
一滴水珠进入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揉了揉,盯着肢体动作僵硬的宋辛澜,脑海中回想着他租的那个民房,那冰冷的卧室,冰冷的卧室里那张毫无热度的床,还有羽绒服都不脱就躺在那个没有温度的床上睡觉的他……
“是身体不舒服吗?”她轻声问。
宋辛澜一愣,满满香皂泡沫的手停止了搓揉。
你洗手都洗不好,我教的三岁小朋友——张文恒那样的小家伙,都不会像你这样洗手……
你知道你洗手的时候,会让人想起那些大脑受损,无法控制肢体动作的人吗?
“你——要不要干——干脆泡个热水澡?”她指着浴缸,对他建议。
这句话让宋辛澜太过震惊,他愣愣地看着她,一脸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