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上衣服实在是太潮,又潮又冷,仿佛一盆冰水在慢慢浸入她的肌肤,丁妍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冻成了一个冰棍。
可即便她打了这么多喷嚏,山顶的宋辛澜也一动没动,甚至不曾向她的方向看一眼。
这个距离,这么安静的山间,这样响的喷嚏声,如果耳朵没聋的话,一定是听到了的,丁妍一边哆嗦一边想。
但是——毕竟十年没见了,这些年她自己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跟十六岁的时候全然不同了,万一……
万一他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他的耳朵聋了呢?
她回想着过去的十天,越想越觉得这个念头或许是真的?
因为她从未看见宋辛澜抬头,或者对任何声音有反应,就那样一个人独来独往,独立于世界之外,从未与嘈杂的外界产生过互动。
如果他真的——聋了,那——那么即便自己现在更贴近一些,也不会被他察觉吧?
这个念头的诱惑力如此强悍,以至于她又流了鼻血,滑腻腻的,十分吓人。
她顾不上操心自己爆裂的毛细血管,随便抹掉血迹,从林间走了出来。
身上冰冷,冷得哆嗦,她的脸颊和耳朵却越来越热。
她马上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疯了。
其实她敢于因为一个不算清晰的地址,一个捕风捉影的闲谈,一个大概率落空的偶遇,就一股子冲动请了年假,穿越半个中国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就已经很疯了。
从十五岁就开始喜欢了,喜欢了十多年,这件事仔细想想,也是很疯的。
越走离他越近,快到山顶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很吵,鞋子与山石的摩擦声在山间喧嚣,然而宋辛澜仍然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真的失聪了吧?她想。
他听不见自己冒失的接近,令她胆子大了一些,侥幸心理让她加快脚步,一直走到他旁边。
相隔不过十米。
她还想再靠近一些,但第一抹初阳的曦光选在这个时候,划破了天地间的黑夜。
整个山岚都被这初透的晨光笼罩,丁妍心头一震,目光从宋辛澜身上移开,看向群山。
一旁始终团在羽绒服里的宋辛澜也动了,他来到三脚架前,从镜头里看着晨光初起的世界。
丁妍怔怔地望着山间日出,呆住了,此生二十六年,在画室和蜗居里穷尽锱铢,竟没亲眼看过这样丰富的色彩!她是画画的,本就对浓淡、色彩、线条、布局敏锐,这一刹那震撼于山林晨光的世界,目眩神迷,一瞬间忘了自己、忘了世界,震撼于这远离喧嚣的美。
太过痴迷,每个角度地捕捉着山间秋林的明暗,走到宋辛澜身边的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等她从眼前的目眩神迷中醒悟过来,心头一震,怔怔地将目光从朝阳秋林转向宋辛澜。
她原本以为视线落在他脸上的一刹那,自己会惊慌失措,毕竟在青少年时,她离他最近的距离,也隔着一间画室。
当时他的身体大半隐藏在画板后面,她能看见的,不过是画板上方他的头顶,和画板支架下他的小半截长腿。
就那样的时刻,也少之又少……
好在宋辛澜根本没往她这个方向看,他专注地盯着镜头,偶尔按动快门,注意力全都在山间日出上。
也许耳朵真的出了问题吧?
毕竟荒山野岭,再怎么沉迷于摄影,起码的安全意识也该有的,有人从侧后方靠近,他的听力如果正常,总该回头看一眼……
曾经在哪里看过,据说好端端的人失去听觉后,渐渐地也会失去说话功能,那他现在是又聋又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