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不是天使降临人间,德米特里·海因里希·尼古拉耶维奇。你那继承自母亲卡佳的美貌是多么无懈可击。半个小时过去了,船长却一无所获,没舍得剪下其中最小的一绺。
船医伊利亚连忙附和道:“是呀,多漂亮的眼睛,这是天生的吗?”
但他的父母却糊里糊涂地把他弄丢了,瓦连京乐不可支地笑着。那真是一对挺不靠谱的傻爷们、傻娘们……!
“有位富商先生挺看好他,一听说是俄罗斯人,就更加心花怒放了……哦,我们只寄了照片过去,他就立刻愿意出35万美金——35万,付现金——如果他是姑娘,能为富商老爷们生下美丽的私生子,这价格还得拼命往上涨哪!”
瓦连京拍拍男孩子的后背,示意他下来走两圈给他们看看。
这是上等的俄国货,乌木似的棕发,日轮般璀璨夺目的虹膜。北方的坚忍与不屈美妙地交织于那双古典悲剧式的眼眸中……他的皮肤好像石膏像一样光洁,面颊上的每一根线条位置都恰到好处,有着一气呵成的柔软弧度。每当他思索、走动,动作都像羽毛似地轻盈,浑然天成、柔若无骨。人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枝芬芳馥郁的香槟玫瑰——这真是一个宛若天使般精巧的生物,但他的精湛与早慧似乎又暗示他的确不属于任何一种神造物。但美貌是惹人嫉妒、垂涎甚至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东西,那似乎也预示着他必将承受常人难以置信的狂风骤雨。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使人贪恋的青春之美——但却没有人会质疑那美色的真实性,就像没有人会质问为何太阳如此地光彩夺目。
卡佳……卡捷琳娜。看看你,看看你膝下的孩子们——你莫非真是玫瑰花化身而成的生灵?可他们正像讨论玫瑰花一样,洋洋得意地议论怎么把你的孩子卖出好价钱哩!得意的猎人们从你的巢穴里掏走了一只漂亮的狼崽,马上就要把它卖到海外,还要把它关进富商们金色的笼子里。
在德米特里那张宛若花瓣般娇艳的小脸上,慢慢地显露出愤世嫉俗的怨恨神色。
“这是一只美丽的饰金花瓶,人们一定会争相往里面插上香水百合呀。”船医伊利亚对这美貌不免啧啧称奇。他心血来潮,居然跑去拿来了一对银耳钉。
他情愿破坏这商品的完美无缺,为的是在上面打上昂贵的吊牌。可他们甚至不愿换一种小德米特里听不懂的语言,以至于话语中的每一个词都无比精准戳痛了“饰金花瓶”的神经。
俄罗斯母亲,深沉、孤独、无助、狂信的俄罗斯!此前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孩子们里还会有这样一群人,念着你忧伤美丽的语言,却诉说龌龊粗鄙之事——唉,俄罗斯呀,你的悲伤和尊严,为何到头来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钞票,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商品……!
“银子不贵,但跟他还很配。”伊利亚说道,手握着穿耳洞的工具,就打算在那给他多开一个洞。“他的皮肤是这样白皙,便宜的白银反倒要比黄金更漂亮。”
他边说着,边将锋利的针尖往男孩子的右耳垂精准穿刺下去。
稚嫩、柔弱的小德米特里顿时痛得哭叫起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扭头就要咬伊利亚的手。瓦连京连忙把他重新按回桌面上,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台简陋的小手术。
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也哭哑了。不忍多听的伊利亚便将一块白布小心地塞到他嘴里了。
鲜血流了出来,船医听见那孩子的哭声了,跃跃欲试的心里面忽然痛苦了一下……他连忙按着小男孩的耳朵给他止血,心里面后悔极了。悔的是自作聪明,就叫那只漂亮的小动物遭受酷刑。
他没辙,只能好言劝说笑嘻嘻的瓦连京:“再说吧,要是感染就麻烦了——咱们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冒险呐!”
伊利亚说着,取下了男孩子嘴里塞的布,示意他可以随意开口说话了,还拿了鸡蛋、面包和牛肉罐头给他……橙子,他甚至大发慈悲,送给他两个橙子,当做是特殊的赔礼。
出人意料地,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的哭声竟戛然而止。不仅如此,眼睛里居然还冒出了喜出望外的光芒。
“那快快继续呀,先生?”
“继续什么?”伊利亚感到莫名其妙。
“继续,把我的另一只耳朵上也穿个洞。”
他想多换点礼物给瓦伦蒂娜。如果只是被针扎个洞就能换这口难得的珍馐——那他还真是求之不得。屈辱地活不如体面地死,但总比屈辱地死要强。
“真邪门,你莫非是条恶狼的崽子!”伊利亚不禁大惊失色,但瓦连京却鼓掌大笑起来。
“下次吧,可惜一个人只有两只耳朵!米佳,斯拉夫的男子汉完全可以不赏心悦目,对吧?”
德米特里被船长的想法逗笑了,含着眼泪,难得地当着陌生人的面活泼地笑起来……
为了你,瓦伦蒂娜,我亲爱的姐姐瓦伦蒂娜·斯捷潘诺娃。他在心底悲哀地呼唤着他的姐妹。我深爱着你,就让我为你哭泣一次,用我的眼泪换你的眼泪……
最后,他忍着疼痛,耳朵上贴着膏药,怀里抱着食物,在同胞们艳羡的目光中回到了瓦伦蒂娜的身边。他期待着第二次降临的好运,但伊利亚却坚决不肯再给他动一次手术了。
可怜的德米特里,你竟一直到下船都没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