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很抱歉（я извиняюсь）。真的，都怪我，你才失去了妈妈的表。”

西里尔没有立刻答应，但他的态度逐渐软和下来。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亡故的小弟弟米切尔。

“那终究不能怪你。病不是你自愿染上的。瓦西里医生是个好人，他从来没有靠欺骗、偷窃、抢夺的手段试图得到那只表，他甚至从未向我提起过……是我犯蠢。再说，我还有好多好多表呢。”

西里尔已经很久没听见别人对他说对不起了，以至于就连失去表的悲哀似乎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放下电话听筒后，西里尔沉思了很久。他随即在家里翻找起来，找到了弟弟米切尔的出生证明。

西里尔还可以找到更多的身份证明。米切尔是黑发，褐色眼睛，年幼的德米特里也许可以勉强对上……唉，说到底，这个年纪的欧洲小男孩长得都差不多！

西里尔在工作之余也会抽空看看他，他知道德米特里胖了些，也长高了些。三个月后，小男孩就彻底病愈了。俄罗斯医生瓦西里妙手回春，此时的德米特里已经全然看不出肺结核患者的模样。

西里尔带他回家，给他修剪了一点点头发，请他吃了一顿有奶酪、烤牛肉肠和煎土豆饼（浇上了小牛肉汁，还用了一点点白葡萄酒进行调味）的晚餐。他做了一大锅红色的汤，里面塞满了马铃薯块、番茄、胡萝卜、生菜丝和牛肉粒（这是他向瓦西里医生请教，绞尽脑汁才还原出来的罗宋汤）。

他一边用俄语嘀咕着，一边又给德米特里的汤碗里加了些牛肉和红肠。

“瓦西里医生说了……俄罗斯人适应高热量饮食，那样也能帮你快速恢复起来……唉，你是该吃些好的，毕竟你还在长身体呢……”

德米特里低着头只顾吃饭，没有立刻搭上话。西里尔把米切尔的证件交给他，他才轻轻放下了汤勺，抬着一双悲哀的金色眼睛愣愣地看着西里尔。他还是不肯说话，西里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我面前，你就是德米特里·尼古拉耶维奇。但以后别人问起你叫什么，你只能说自己是米切尔……米切尔·伊莱亚斯·席林。从今往后，西里尔·费德勒·席林就是你的哥哥。他当过军医，也开枪杀过人……你可以以米切尔的身份平安无事地活在这里，有学校上，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上街闲逛。”

西里尔生怕自己会伤到孩童敏感的心，于是改变了口吻，好声好气地安抚他：“我弟弟不在了，但我留下了他的证件，也没有给他办理死亡手续。在现在的美利坚，你算是非法移民，法律保护不了你，我也手足无措……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以后我有机会，就送你回故乡加里宁，找你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好吗？”

他郑重其事地将一套崭新的名牌新衣服塞给了德米特里。那是去年他在美国买的时新款式，不过，现在已经过气了……但他发誓这是件没穿过一次的新衣服。

西里尔深爱着大洋彼岸的亲人们，在从军期间为他们购置了不少礼物，远渡重洋邮寄过去……这件童装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他在向上尉开枪前不久买给米切尔的，可惜最后并没有送到他心爱的兄弟手里。那时候可怜的西里尔还不知道自己的至亲们已经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很多月以后，那份没有收件者的跨洋邮件被原封不动地退给了西里尔——他在邮局领到了自己的邮件，那时距离他在军事法庭上一败涂地的悲惨往事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以为自己大概已经能够接受弟弟的死亡了。

但他在拆开包装的一瞬间一声不吭地晕倒了，向后仰倒跌倒在了一哄而散的混乱人群里……他失去了意识，因为强烈的悲痛所引发的呼吸性碱中毒。

幸运的是，他身边刚好有位懂急救的热心人，西里尔因此得救了。不幸的是，刚睁开眼睛，他就又看到了买给弟弟的童装，于是两眼一黑，又失去了意识。

虽然西里尔依旧对弟弟念念不忘……但他知道，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把衣服送给这个素昧平生的可怜孩子德米特里，总比压在箱子里继续惹自己伤心好。善良的米切尔一定也会支持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