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游三清见此事已然查出了端倪,要是就这么轻易放过这群欺上瞒下的蛀虫,她实在不能甘心。
以前在玉山和九江,她身为一介平民,并没有什么有效的途径,去要求朝廷处分那些贪官污吏;可如今她身负探事司的责任,她没法劝服自己就这么算了:“时至今日,你还要帮助这群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给他们牵线搭桥,寻找借贷之法?”游三清一边发问,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看着胡仲山玩世不恭的轻笑,她不确定胡仲山的胸膛里,是不是像她一样,也长着同样的良心。
“那是当然,我们是签了单子的,既然答应了,那就要履行到底。”胡仲山毫不犹豫地回答:“太仓银库的钱,归根到底是要拨给北方做御敌的军费。同样是惩处这些人,你是宁可陪他们一起死在瓦剌铁骑的刀下,还是先抵御外敌,保住自己的命,再论功行赏,论罪当罚?”
游三清被噎得说不出话。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每次追名逐利的时候,都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游三清想跟他辩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再争下去,延误战机,祸国殃民的,倒不是这些蛀虫,而是不分轻重缓急的她!
旁观的秤星反而一脸敬意地望着胡仲山。这套话术,他从小在应天分号听掌柜训话的时候,不知听过多少回了:钱庄就是钱庄,钱庄是挣钱的地方,不是公堂,不是神龛,也不是国子监;想申冤,想许愿,想说教的人,天下之大,自有去处,三叶钱庄绝不强留。
胡仲山知道,刚才的话说得有些太绝了,游三清并非钱庄中人,第一次听,只怕是接受不了,便退了一步:“既然你看不惯三叶帮忙补漏洞,那接下来查田租缺口的事,就拜托你追查到底;我和秤星还要商量借贷的事,就不麻烦你费心了。”
游三清伸手要拿桌上的那叠草稿,被胡仲山伸手挡住:“这是三叶代表未来债主调查借款人的重要资料,不能轻易外传;你若是需要什么具体的数字,我让秤星一会儿单独抄给你。草稿原件,今天必须留下。”
目送游三清怅然离去,秤星上前摸了摸胡仲山手边的茶壶,跟游三清走时的脸色一样凉,决定转移一下胡仲山的注意力:“少爷,南直隶分行的管事发话了,单子已经批准,上报给九江总号,估计这两天就有指示下来。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胡仲山喝了口冷茶,觉得泡得太久苦味满腮,忍不住咂嘴:“老是接别人的帖子,今天也到了我们胡家给别人下帖子的时候了。去吧,别不好意思;就说三叶要寻主顾,消化五万六千两银子的单子,打算找几家一起发财。”拿起桌上的草稿纸,压平后叠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襟:“咱们也该回家了。明天金陵台得喝一晚上,跟你家老爷打个招呼,让他跟着一起去周旋周旋,也替我挡挡酒。”
签字交还了账本,户部的书吏强撑着睡眼把胡仲山和秤星送出了大门:“胡二爷好走,媚儿姑娘说,盼着您赶紧回去喝她给您熬的参汤呢。”
不错啊,这个游三清,该她做戏的时候,她是一点不含糊。
看来指挥使给自己安排了这个搭档,是安排对了。
胡仲山假装会意,挤出满意的微笑:“这个丫头,真是心急。”秤星掏出些散碎银子,感谢书吏今天行的方便,请他喝茶用,二人这才扬长而去,回去就寝歇息。
刚到处所,胡仲山拿出算盘,索性将这笔债券三年内的利息,本金,每月偿还的账目,都大致拟了一遍。从小学钱庄事务的时候,大哥胡伯山是天才型儿童,听听就会;可胡仲山一直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只有把东西写下来,才能彻底融会贯通。
一气呵成。
然而躺上床准备合眼没多久,胡仲山便听见一声巨响,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