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与她旧年同江豫来时一致,只是光线比较昏暝,所有物件像褪了一层色,有些光阴一去不复返的遗憾与凄凉。
老者已去了后头,是这家玉铺的玉匠薛老七,如今上了年纪,熟识的人都唤他薛七爷。
她自是识得这薛七爷的,亦是识得这小伙计的。
不过,目下她尚未恢复真实身份,只好捏着嗓子装腔拿调说话。
“好,那就先瞧一瞧你这里的玉!”她尖细的声音里透着点沙哑。
“好嘞!贵人请来这处。”他引着黎慕白与赵曦澄朝设了案几的地方走,请二人坐下后,又捧出两盏茶,然后再捧出一个垫着大红缎子的盘子,盘子里搁了好几样玉器。
“这是本店最好的几件玉饰。贵人尽管瞧,不买也不碍事。贵人能来小人这铺子,已是小人铺子的最大荣幸了!”
小伙计把盘子摆到案上,请他们挑选。
黎慕白随意翻捡几下,见那几件玉,虽不甚通透,也不细腻,瑕疵也不少,但胜在造型精巧,足可令人忽视质地上的不足。
江豫曾告诉她,这家玉铺的玉虽有些粗陋,售价也便宜,然而雕工是实打实的好。
是故,他才放心把那个玉莲手钏交给薛七爷来雕琢。
她攥起一只青玉镯子凝视片晌,抬首向赵曦澄使了使眼色。
赵曦澄会意,随意拈起盘子里的一枚玉扳指,细细端量,一副爱不释手模样。
她则将玉镯搁回盘内,劝道:“公子,我刚刚在路上听闻这巷子里近来在闹什么‘女鬼’,不知这些玉器有没有沾染邪秽,要不公子再换个铺子看去罢?”
赵曦澄放下玉扳指,略带遗憾道:“这枚扳指的雕工,甚得我心,可惜了!”
近日青莲巷连发人命案子,以致附近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眼看到手的买卖要飞,小伙计急急分辩:“贵人放心,那‘女鬼’从没来过小人店里。”
“哦?果真如此?”赵曦澄作势再度拿起那枚玉扳指。
黎慕白忙再度劝道:“公子,他们做买卖的都爱这样说嘴,公子快休要相信。”
“贵人,小人不是那样的人!小人虽无才干,但听觉还不错,夜夜睡在店里,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小人的耳朵。小人敢保证,那‘女鬼’当真儿没来过小人店里。”
“既然是鬼,又怎么会发出声响呢?”黎慕白板起脸,薄怒斥责,“莫不是你弄错了?或是睡糊涂了?还是你想坑我们?”
“小人发誓,小人绝对没有骗人!”小伙计脸胀得通红,“那‘女鬼’走路有声音的!”
“难不成你看到了那‘女鬼’?”
“看到了!看到了!”小伙计使劲点头,却又猛然捂嘴,不再多吐半个字。
黎慕白欲再激一激唬一唬,薛七爷从后头转了出来。
他见二位客人衣着不凡,个高的那位尤显清贵,微微一愣。
而另一位则蒙着面纱,露出的一双明澈星眸极为夺目,光彩迫人,给他一种似曾熟悉之感。
他这爿小店,来客俱是寻常百姓,甚少有这般贵重人物上门。
除了去岁来找他雕刻一只玉莲手钏的两位贵人之外。
“爷爷,来了两位贵客。”小伙计如获释一般,跑到薛七爷身边,语带自豪,“这是我爷爷,店里的所有玉饰都是他一人雕刻的。贵人若是不满意那些,我爷爷可以按照贵人的要求雕一个出来。他的琢玉手艺,个顶个的好!”
薛七爷垂下双目,走过去福一福身,满面堆笑:“请贵人见谅,莫信他胡言。这小子素来就不太会说话,适才若有得罪与不周之处,万望贵人多多包涵。”
“老人家说错了,这小伙计伶俐得很。”黎慕白盯着薛七爷,“我们刚刚听闻这巷子里有‘女鬼’来过,这小伙计居然说他见过,也不知是不是在诓骗人?”
薛七爷面皮一紧,回头恨恨瞪了小伙计一眼,躬身笑道:“快请贵人莫要听信他,他小孩子家家的,就爱瞎说。”
“是不是瞎说我不知道,但我家公子知道,官府对于知而不报之人会判何种罪行!”见他们祖孙二人一下僵住,黎慕白继续恐吓,“说不定,真会打个烂羊头!”
小伙计一个瑟缩,扯着薛七爷袖管道:“爷爷,我们还是——”
“住嘴!”薛七爷强推他一把,“你这懒驴子驾辕——不打不走,今日笤帚都没沾手,快去后头把地扫干净了。若有一点子落屑,看打!”
小伙计欲言又止,终被逼着去了后头。
薛七爷这才对着赵曦澄与黎慕白福了福身,哀肯:“两位贵人,尽管问我老朽就好了。那‘女鬼’,其实是老朽看到的,与小子无关。他所知道的,都是听老朽说的。”
黎慕白心生不忍,但目下并无它法,只得继续冷硬心肠,道:“好!我们公子不过好奇而已,老人家尽管照实说便是了。但若有假,我们公子可是翻脸无常之人,届时难保他不会去那府衙转一转!”
赵曦澄闻言,皱眉看她。
只见一帖暗影沉沉镇在她眼皮上,将她水软山温的明媚幽闭殆尽。
他睇她片晌,方拾起她的话,冷着脸睨那薛七爷一眼,凉凉道:“可得说详细些!”
薛七爷仍旧躬着身回话:“请贵人放心,老朽必定实话实说,绝不作一星半点的隐瞒。”
“嗯,如此最好不过。此外,我们还要订一只手钏。”黎慕白拿出一张白麻纸递过去,“老人家请看,这是手钏的结构图纸。”
薛七爷接过,展开,神色微微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