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地区多山,笔峰挺立,峦巚累年耸雾,兼之山中曲涧深沉,每当日映岚光时,便轻轻锁翠,而雨收黛色后,又冷冷含青。
山高,山密,山险,又距中原之域不远。
是以,西洲历来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是镇守中原腹地之西偏南方位一带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诸山之中,以承烟山最为闻名遐迩。
承烟山山腰,有上千年古刹承烟寺,寺里高僧如云,香客络绎不绝。
承烟山山脚,有三百里平湖承烟湖,湖中植有荷花,此时正是盛景。
西洲城,恰恰坐落于承烟山下。
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这座城池经历过不少的战乱,但不知是守城的将士勇猛精忠,还是次次适逢机缘化险为夷,城中的一花一树,一砖一屋,一街一巷,都躲过了兵燹,安然无恙地得以一代代传承下来。
杪夏的风,吹过山峦,吹过阡陌,吹过街肆的繁华热闹,吹过路旁几株花密叶茂的女贞子,又吹过树下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最终向遥远的未来奔赴。
男子身量高瘦,一身素净白纱袍,头戴黑色飘巾,寻常士子装扮,相貌虽泛善可陈,但颇有几分如竹君子的清姿气韵。
女子则是荆钗布裙,面黄肌瘦模样,唯一双眸子灵动清亮,硬生生添了几分姿色。
离开黄家村后,黎慕白与赵曦澄一番乔装改扮,躲过搜查的军士,一路奔波,终于抵达了西洲城的城门前。
晚照方好,半天斜阳徐徐铺在夯实的女墙雉堞上,值守的军士屹立不动,巡防的军士行动规整。
城门前,数十名军士一丝不苟地审视着入城出城的每一人,翻查着每一件携带之物。
黎慕白不由犯了难。
西洲新任节度使调动大批人马,大张旗鼓地搜索江湖大盗,连偏远的黄家村亦不放过。
当下,最危险之处,亦是最安全之处。
他们原本擘画着,进城摸清西洲府的情形。
可是,赵曦澄的伤势尚未痊愈,又要面对如此森严的防守与如此细致的检查,他们能否安然通过?
赵曦澄眺望着西洲城片晌,吩咐黎慕白:“把那枚白玉璧拿出来罢。”
黎慕白一时不解,反问道:“是——哪个白玉璧?”
赵曦澄转首,似是不悦地瞪了她一眼,默默叹了口气,无奈提醒道:
“你进王府之初,我给你的那枚环形白玉璧,装在一个紫锦矜缨里,离京前我还嘱咐你带上的。”
“那个——”黎慕白讪讪笑道,“我带了!”
“带了便拿出来罢。”赵曦澄重又望向城门处,冷笑一声,“既然不能暗渡陈仓,我们便再明修一次栈道!”
黎慕白一听,旋即明白了他的筹划。
算算时日,杜轩与杜轶驾着凉王府的那辆马车,领着凉王府的车队,走得再迟缓,近日也要抵达虞洲之界了。
届时,赵曦澄的真实身份,以及赵曦澄离京后的去向,迟早要公示。
莫如索性趁西洲官府大力捉拿江湖大盗之际,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只是,万一西洲官府,抑或江山眉妩图的幕后操控者,在得知赵曦澄的真实身份后,仍旧我行我素,以真乱假,把他们当作真正的江湖大盗给就地正法,他们能否抽身而退?
此亦是,他们一直未敢冒然公布真实身份的缘故所在。
天渐暮,风依旧炽热,西天边烧着艳靡的落霞,鲜红灼目,企图燎原。
赵曦澄见她迟迟不动,故作玩笑道:“你先前还自信满满,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现在退怯了?”
“我——才没有!”黎慕白忙放下箱笼,“我找找看!我好像把它搁这里头了。”
“如此重要之物,你居然就这么信手一掷?”赵曦澄横眉道。
“下——下次不敢了!”她难得心虚一回,心里亦着实涌起一阵后怕。
倘使他们在山中遇袭那次,马匹驮着箱笼跑了,或是马匹被劫走了,这白玉璧落在有心之人的手上,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她掀起盖子,赵曦澄亦帮着一起找。
胡乱翻了半日,她终于在箱底发现了一小抹紫色,抽出一看——光滑细腻的织锦缎,如意云纹为底,两朵淡白梨花绣于其间。
正是那只紫锦衿缨。
她心中一喜,忙又用力捏了捏,一颗心方落到实处。
“在这里,玉璧也在里面!”她长舒一口气,把矜缨捧给赵曦澄,“殿下,总算可以完璧归赵了!”
赵曦澄却没有接,看着她沉声道:“你拿着,以后随身携带,好生保管便是!”
黎慕白一愣,迟疑道:“这玉璧颇为贵重,于殿下十分重要,还请殿下自己保管为好。”
她举着手不肯收回去,脸上落着斑驳的残阳,几点血色,有种凄迷的决绝意味。
赵曦澄只觉胸口莫名烦躁,咬了咬牙道:“无妨,即便你失手弄丢了,我自有办法寻回来,你毋须多虑。”
他口吻强硬,黎慕白别无他法,看了下自己一身的粗布衣裙,忖度着若把这上好的织锦缎矜缨佩戴上,未免过于显目了些,便将它暂时放入了袖兜里。
赵曦澄这才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与她一同收拾好箱笼。
黎慕白忽想起他们尚是易容模样,正要提醒赵曦澄,便有马蹄声自身后远远传来。
她忙扭首看去,只见道路上黄尘飞扬处,一队人马正急急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