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壮士相救。”少年本想起身行礼,可才一动身就感觉浑身难受,只能有气无力地谢了一句,依旧躺在地上答道,“可惜小生怕是不行了,实在周身痛楚胜鞭挞。遥想共工触不周山时,怕也不似我头这般胀;孙膑遭刖足之刑日,未必及我双膝这般痛;太史公——呃,总之我这身皮囊此刻集前贤苦厄之大成,怎能无事乎?”
“……”
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贫嘴,锦源实在招架不住,只是默然地俯下身去替他检查。他扶起少年,小心地一一查看,身上确实有多处擦伤破损,所喜并无严重伤势。唯一要紧的就是他的一只脚扭伤得厉害,肿得如猪蹄一般。
锦源叹了口气,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看来自己今天晚上是难以摆脱此人了。他把少年架在自己肩头,说道:“走吧,我送你家去。”
少年全身几乎都挂在锦源的身上,仅存的那一只好腿在地上蹦跶,没走几步他就又开始哀嚎起来:“壮士,壮士,我知你身手矫健,能一日而驰千里,然小生两股战战,只余一足,实在跟不上君之步伐。当然,小生走不快还是其次,最要紧乃是《曲礼》有云,‘帷薄之外不趋,堂上不趋,执玉不趋。 ’帷薄之外走得太快,有失敬意,于礼不合……”
锦源停下脚步,二话不说,一把将少年搂了起来,横抱着他走,更加大步流星,倒比之前行得更快了。
“壮士,壮士,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太暧昧了!”少年又叫起来,这次他面上发烧,无暇去拽那些酸词了。
锦源丢下他,甚是无奈,略想了一想,只得蹲下身子,说道:“来吧,我背你。”少年正犹豫之际,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再啰嗦,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无奈,只得俯身趴在他身上,让他背着自己下山。他攀在锦源的背上这才发觉锦源之前裹着的那一件雪白的披风早就不见了,就连现在身上的衣服,那背脊上也被砾石划破出许多口子,想来是为了救自己飞身下山坡时划破,只怕这破衣之下身上也难免有伤,不由得心中一阵愧疚。
想了许多话,千回百转终究是没说出口,反倒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他这身衣服的事情,“壮士你可真是奇哉怪哉,明明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奇伟男子,为何要扮做是柔弱女郎模样?昔日屈子吟‘众女嫉余之蛾眉兮’乃是以香草美人喻忠臣良士,只是文章做比,未有真穿上女装之举也。有诗云‘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乃是一奇女子替父从军,足下男扮女装又是为何?难道是为母伸冤不成?”
锦源听他在自己背上唧唧歪歪,一直不作声,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了,简短道:“我妈好得很!你少胡说八道。”
那少年从小娇惯,向来都是别人言语间哄着他,自己小心探问没想到遭锦源这一句抢白,甚是委屈,终于忍不住还是发了少爷脾气说道:“难不成足下心理变态,喜欢穿女人衣裳满足什么特殊癖好?”
一语毕,也感十分失礼,可他的人生经历中从没学过给人道歉,便梗着脖子硬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义使者模样。
好在锦源背对着他,瞧不见他这气人的脸色,却也被他这一番问话说得脚步一顿,无比的想念丰收。若是丰收在,一定能帮自己好好地说说这小子,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伶牙俐齿。
可惜丰收不在,他也不想泄露王妃寻亲之事,只能一言不发,脚底生风往山下行去,早点摆脱这个讨厌的小子。
二人一路无话,总算出了山林,锦源放下少年,“我就送到这里了。”
那少年本是想请锦源送自己回家,可现在既然言语冒犯互相冲撞,也抹不开面子再说这样的请求,乖乖站在原地。他想说一句“多谢”或是说一句“再会”,都觉得别扭极了,最后只是无言地深深给锦源作了一揖。
锦源走了有一射之地,身后少年远远地朝他呼喊起来:“喂,壮士——敢问高姓大名,家住何方?小生归家之后请家人重金上门相谢啊!”
“不必了!”锦源潇洒地挥挥手,抬脚要走,却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看到那少年单薄的身影——抱着双臂,瑟缩着肩膀。
他的脚往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又转了回去,朝那形单影只的少年方向走了回去。冤孽,真是冤孽,锦源心里叹着,终究是狠不下心肠丢开他一个人走。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