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衙鼓声骤起,县令整冠的手微微发颤。数十西域客商腰悬弯刀立于堂下,羊皮袄裹挟的腥膻味扑面而来,为首汉子格日勒横臂一礼:“求大人公开曹娘子案!”
格日勒抬起胳膊示意在场的行商们安静,他拱手朝县令大人行礼道:“大人,我们今日聚集在此,只为求一个公道。”
他话音才落,其他行商举臂高呼:“公道,我们只为求一个公道。”声音在县衙里经久弥散。
县令大人的脸色黑了几个度,“你们需本大人主持何公道?”
格日勒直起腰身,“大人,我们集结在此是想要询问医药馆曹娘子第一日被指控通细作下狱之事。请求大人能公开审判。”
西域行商:“请求大人能公开审判!”异域腔调的话语说的铿锵有力,引得衙门外许多民众驻足查看。
哪里的民众都有围观热闹的癖好,等到他们围在一起听明白了这些西域行商是为何而来时,很多在曹氏医药馆看过病拿过药的黑水城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县令大人同意带上曹娘子来当堂开审时,这县衙早已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头忽有百姓高喊:
“大人定要秉公办理,还曹娘子一个公道!”
“对,公开审理,让我们也听一听。”
“曹娘子怎会是番邦细作!”
原是药馆病患闻讯赶来,这一下,事情已然不止是西域行商单方面的提议了。
县令大人被架在了这件事上,他找了个理由:“我知道大家心情很迫切,但现在负责黑水城司法审判的何县尉正带领着衙役们在外查案,等他……”
他这话音还没落,那边人群让出一条道来,领头之人正是县令大人嘴里的县尉何大人,他风尘仆仆地领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衙役们鱼贯而入。
县令暗骂晦气,只得击鼓升堂。做县令这么些年,被催着开堂审理,也是头一回。
等戴着镣铐的曹茵和包老太都被带上堂时,瞧见县衙里外围了这么多的人,曹茵瞳孔微缩,随即垂眸压下唇角弧度,人群里有常大哥和崔郎君的身影,更有施救两回的格日勒的身影。
曹茵垂眼藏住唇角笑意,心下微微一松。
县令的惊堂木重重拍下,他抹了把额角油汗,喉结滚动咽下焦躁。
堂下那西域汉子格日勒正抱臂而立,身后数十行商拇指抵着弯刀鞘。
“包氏!”县令咬牙喝道,“你状告曹氏通敌,可有实据?!”
包老太伏地瑟缩,余光瞥向衙门外某处,似在乞盼谁人救场。
“吴、吴郎君常带西域人……夜里进出……”她嗫嚅如秋蝉哀鸣,“不娶妻……不与街坊邻里往来……”
“哦?”曹茵忽轻笑一声,挺直脊梁犀利发问:“照此说法……”她蓦地扬手指向格日勒,“这位莫日库来的番邦行商,是否也算细作?!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他差点被你气发病身亡。”
格日勒顺势抽刀半寸:“老货,你可别乱攀咬,不然老子先割了你这栽赃的烂舌下酒!”
县令身躯一颤,县令身旁的师爷额上淌着汗正奋力翻动他捧着的书本,似是想从中找出什么来,却见县尉何大人悄然按剑柄逼近,只得强撑威仪:“肃静!曹氏…且继续。”
曹茵看向包老太,“黑水城门严查文牒,巡卒三日一岗。若吴郎君真是细作…”她骤然抬眸直视县令,“难道守城军瞎了眼,还是大人您纵容奸佞?!”
满堂死寂。
却见县令身旁的师爷指着曹茵道:“大胆!”
曹茵却对他这句话没做出任何表示,不是她突然胆大妄为,而是既闹到公堂之上来,她不能也不应怕了。
包老太佝偻的背脊仿佛被抽了骨般坍塌在地上,她哪能回答曹娘子这个话语,她只是拿钱办事顺带出出气罢了。连这两日她被关在牢狱里,也是靠着办好事可以拿到完事后的酬金的信念在支撑。
浑浊的双眼往人群中又瞧了一眼,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包老太只能扯着嗓子干嚎:“我、我啥都不知啊!”浑浊老泪顺着脸滑落,倒像是她成了苦主。
这般惺惺作态,明眼人都看出指控虚妄。县令铁青着脸挥手:“拖下去候审!”衙役架起老妇时,曹茵唇角勾起冷笑。
这般轻拿轻放,当她真看不出其想要保幕后黑手之心。
“带李牙人!”
镣铐声叮当响起,李牙人佝偻着被推上堂。曹茵凝目望去,也就一段时日未见这李牙人,平日里精精神神的李牙人现如今眼窝凹陷如鬼。
惊堂木骤响,县令喝道:“李牙人,你指认曹氏杀人可有实证?”
“有!有!”李牙人突然暴起,手指几乎戳到曹茵鼻尖,“她拿帕子捂死蔡婆子!我亲眼见着!”
曹茵跪坐后仰,青石地上竹影纤直,她道:“既是命案,敢问尸首何在?仵作验尸文书何在?死亡时辰、凶器、动机何在?”清凌凌三问掷地有声。
堂内鸦雀无声。县尉攥着佩刀的手青筋暴起,他这几日都在追查别的事,根本不知道李牙人状告曹娘子之事,曹娘子问的这话,本就是他需要做的。
可是,若是没有前期的查案工作为底,为何会缉拿曹娘子,为何会庭审呢?
“既无实证……”曹茵忽而抬眸,眼底寒光如刃,“蔡婆子失踪在我被第一次带入牢狱之时,等我出狱后回到医药馆之时,她已然失踪有小半日,请问我在县衙牢狱里是如何去杀蔡婆子?又为何要杀蔡婆子,而这作为证人的李牙人又是在何时何地瞧见我杀了蔡婆子?”话音未落,李牙人已筛糠般发抖,方才的癫狂作态尽数化作冷汗涔涔。
质证的李牙人如此,这案件已然没法继续堂审下去,县令却被曹娘子的话语震得不知如何接话,这场公开堂审就如同一个笑话一般,他瞧了眼身旁还在不断翻找《陈朝律》的师爷,清了清嗓子:“来人,将这李牙人押入大牢!”
就好像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一般。
可曹茵不愿意。
曹茵:“大人,对他们诬告我,让我两回住进县衙牢狱之事,又有何章程?”并不是她故意要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要是不较真这件事,岂不是大家都会觉得她好被欺负?
上一世她在网上刷到那些被冤枉入狱在里面浪费了多年青春年华的新闻,甚至还有被执行了死|刑的情况,她现在就有那种感觉,要不是她救过的人来闹事,她或许真的就会被冤枉了。
在场围观的人不乏有那脑子灵泛的,围观了这么一场跟闹剧一般的审问,大家心中早就有了定论:这曹娘子怕不是得罪了黑水城有权势的人了,才设下了这么一出来。
但哪知道,被一群傻大个西域行商给暴露到了明面上来了。
格日勒突然大步出列:“要我说,曹娘子不如随我们莫日库部落走商!草原儿郎最敬重神医,断不会让恩人蒙冤!”
刚从马上下来的李四得甫站定人群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惊的背后生出冷汗,心想:顾老大,你要是再不回来,你家娘子都要被拐到草原去了!
而围观人群中,一人悄悄退出,朝城北都尉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