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傍晚的正阳街和昨日和前日的并没有区别,但对于何四来说却完全不一样。他拎着食盒看向周围或站或走的行人,看着一间间热闹的店铺,心中的愁绪显现在面上。
“会无事的,别担心。”常大庄没转头,手按了按胸口的衣襟,低声安抚何四道:“咱们先见到曹娘子再说。”
“嗯。”何四点头,跟上了常大庄的步伐。
他们过去时,先前来医药馆送消息的小工正靠在县衙侧门外的小巷口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的行人,瞧见走在常大庄身后半步的何四,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小郎君来了,跟我过来吧。”说着,领着他们往侧门而去。
常大庄侧过身,独臂轻碰何四手背,眉峰一挑,这是谁?
何四小声:“送消息来的。”跟在了小工身后两步。
常大庄瞧了眼不远处的县衙朱红大门,没说话,跟在何四身后。
从侧门进去,小工领着他们去了西侧坡下的县衙大牢,与黑水城大多石块底土砖墙体不一样,这幢建筑是纯石块垒砌而成,房半陷在地底,东侧石墙高处裂开几道气孔。
一看就让人觉得压抑。
小工转身看了眼身后两人,两人都看了过来,那独臂大汉的眼神让他有些紧张,抿了抿唇,“牢头姓王,我们喊他老王头。”
敲门声才响,厚重的木门从里打开,一股子霉味从里面传出,何四不适地抽动了下鼻头。
小工:“医药馆曹娘子家的。”
老王头点头,朝两人点点头,“跟我进来吧。”
何四看了眼小工,小工道:“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常大庄在何四前面进去,比起外面绚丽的晚霞,牢狱里的采光主要还是靠大门处的火把。老王头领着他们去到最靠外面的一间牢房,“曹娘子,你家人来看你了。”
何四扑到牢门前,木栅栏的毛刺扎进掌心。暗处那抹灰扑扑的身影走近,正是曹茵。“娘子!”他嗓音劈了岔。
常大庄眯眼扫过相邻牢房,两间牢房空着,对角那间隐约传来铁链拖地声。
曹茵见何四那红肿着的双眼,心下明白何四该是吓坏了,她转了一圈,安慰道:“我没事,都好好的。”
她这样说,何四感觉心里更难受了,是他没用,还要娘子来安慰。
常大庄:“牢头,麻烦开下门,我们进去送饭。”隔着木栅栏不方便。
何四吸着鼻子,将食盒放在牢头处,拿出陈厨娘准备的一碟过油肉和油炸花生放在牢头的桌上:“这是给牢头准备的。”
老王头耷拉的眼皮倏地抬起,油光锃亮的过油肉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光泽,炸花生的焦香勾得他喉结滚动。他笑着拿钥匙打开牢门,“你们多聊聊,不着急。”曹娘子家人上道,他自也识趣。
何四才踏进牢房,霉味混着尿骚气直冲鼻腔,地砖的凉意透过布鞋渗进脚心。他瞥见墙角一团黑乎乎的稻草,隐约还有窸窣响动,喉头猛地发紧。
“好了,好了,”曹茵接过他手中的食盒,拿出菜碟放在食盒之上,一打眼,瞧见那切的细细的肉丝,蔡婆子可没这么好的刀工,“你们请了刘厨娘帮着做的吃食?有心了,其实蔡婆子做的菜也比之前的好吃,没……”话说一半,瞧见何四脸上的愤愤,“怎么了?”
何四想起蔡婆子听到消息时躲闪的眼神,告状道:“蔡婆子不见了!原本她应给娘子做饭食,但在我给驿站送信时,她竟也离开了医药馆!出发前她也没回来,我气不过用锁把她房门锁上了!”他说得咬牙切齿,袖口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衣柜下那叠烫金番邦文书、刻着狼头的木牌,此刻在曹茵脑中清晰得刺眼,“蔡婆子跑了?”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绝非巧合。”
难道那人想收网了?是顾安那边出了什么事?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强压下不安,“驿站?”曹茵揪住这个字眼。
常大庄也看向何四。
何四垂下头,又急急抬眼,“老爷出发前交代过我,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去驿站找驿丞,送信去黑水营……”
曹茵瞥了眼坐在牢房外的老王头,见他正哼着小曲闲适地吃着花生,抿了抿唇,追问道:“送给谁?信是你写的?”何四才跟着她学识字,而且是以药名启蒙的,会写信吗?
“不是我写的,”何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老爷留下的信件。”
曹茵皱眉想,提前留的信件,这能有什么用?不过,不管如何顾安起码留了后手,这让她自顾安出发后日益累积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常大庄左手探进衣襟,摸出块铜牌。正中“黑水营”三个凹字却清晰可辨。“当年断臂时,将军给了这个。”他将铜牌递给曹茵,“县尉认得它。”
曹茵接过铜牌,手指清晰的感受到其金属的冰凉感,脑中有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常大哥,谢谢你,但这事还没到用这块铜牌的时候。”她将铜牌还给常大庄。
她进这里是得罪了人,这铜牌不见得有用,或许还会因此让常大庄也得罪了人。
“娘子,菜都凉了,你边吃边说。”何四没听懂,只知道菜要冷了。
曹茵点头,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何四递来的筷子,大口吃起东西来,补充了体力才能抗更久,“常大哥,我没回医药馆前,你可以带着舒娘姐住在医药馆吗?”后院要比医药馆舒服,但前有蔡婆子藏的东西,后有蔡婆子失踪,她不能害了常大庄夫妇,“崔娘子还住在医药馆,你们过去,她那边也能安心些。”
常大庄点头应下,随即想到崔元的提议,他便说了出来,不管事成不成得了,起码崔家人有这份心。
世间人大多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雪中送炭不管多少,都可贵!
曹茵脑中快速将现有的情况过了一遍,“暂时先不用,何四、常大哥,你们代我谢过崔娘子和崔郎君,我觉得现如今动不如不动。”她想等着背后之人露出真实想法来,“还有就是不若简单问题简单处理,包老太为何要攀咬咱们?”齐老三夫妇去县衙告包老太之事她也听荀三娘和舒娘姐提过一嘴,“总不能是无故泄愤吧?”
常大庄点头,下意识往侧对面的牢房看了眼。
曹茵摇头轻声道:“我看牢头把她关到更里面的牢房里去了。”
常大庄讶然,要知道牢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所犯罪行愈重,囚室愈深。包老太这是……
“我去打听一下。”虽然齐老三一家住他家隔壁,但回来这段时间,他们夫妇白日里都在外面,只有夜里才回家住,对隔壁院子里的事,关注的并不多,谁又能知道,包老太为何整了这么一出,“实在不行,西域行商……”
曹茵打断他的话语:“别往这块想。”西域行商要拉进来这事就复杂了,按照上一世来说,或许会引起国际纠纷,“朝廷鼓励边城通商,咱得顺势不能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