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进入八月,金乌炙烤大地,暑气将散未散。
东桦山内,挺拔的树木间藤蔓缠绕,曹茵右手执斧、左手握木棍,避开滑腻的苔藓,走得十分小心。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裤腰,身上的粗布短褐早被树隙漏下的日头烤得发烫。
听到潺潺流水声后,又往西南方走了小一刻钟,等看到一片结满玛瑙般红色种子的野参丛时,曹茵笑了。
眼中碎碎星光如同黑夜中的繁星一般明亮动人,挺翘的鼻梁之下嫣红的娇唇微微上扬,露出雪白的牙齿。
哪怕真完成不了政令要求,罚金可算是有着落了!
曹茵拿出系着铜钱的红绳,阿爷说:人老成精,野参也如此,挖参前须绑住。
做好准备,拿出鹿骨钎子,趴在地上开挖,腐叶的霉味儿混着参籽的甘香直往鼻子里钻,但曹茵却不在意,手下的速度不慢,一时间,耳边只听到鹿骨钎子刮蹭泥土的沙沙声。
一个时辰过去了,曹茵身旁放着一根刚挖出来的野参,棕色的表皮上分布着细细的短须,顶部的芽苞膨大,哟呵,这野参品相真不错。可惜自己手艺不行,挖掘时不小心断了好些根须——按市价,根须受损的野参只能按七折出售。
算下来三十两银子瞬间没了,而在这清头县,普通农户一年下来也就能攒下五两银子。
三十两是普通农户六年的收入!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啊!苦着脸,曹茵手上动作更加小心了!
终于将这一株野参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曹茵心下一松,就那么趴在了地上。
一阵微风吹来,紧张后的骤然放松让曹茵有种想要睡觉的感觉,可就在这将睡未睡之时,曹茵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属于草木的腥臭味。
她本能地抄起身旁的斧头反手一挡,什么东西撞到斧头上,发出“噹”的一声,她迅速翻滚到一旁,浑身紧绷保持戒备状态。
暖风吹过,草叶随风而婀娜摇曳,曹茵突然右手用力往斜后方一挥,一条两指粗的蝮蛇被拦腰斩断,鲜血喷涌而出,簌簌洒落,瞬间染红一大片。
又等了小半刻钟,警报解除,曹茵这才轻舒一口气,夸赞了自己一句:“幸好我反应快!”
强忍着恶心,掰断灌木细枝,挑开劈成两段的蛇身,再用草叶擦去斧头上的血渍。
曹茵收好野参,准备下山。
回程比来时快,在山脚处,曹茵遇到一名在割苜蓿草的十三四岁少女,微风掠过苜蓿丛,掀起青花的粗布衣角。
曹茵朝前方招招手,喊道:“青花。”鼻尖上密布着因急行而生的细小汗珠。
青花闻声抬头看过来,惊讶道:“茵茵姐,你今日进山了?”抬头又看了眼天,蓝天白云,喃喃道:“难道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
自曹家阿爷去世后,茵茵姐能在家宅着就不进山,村里人说茵茵姐是因曹阿爷去世才不愿进山,可青花觉得,她如今这悠闲模样,倒像本性如此。
“有事要做,”曹茵将青花的一番动作看在眼里,抬起胳膊在空中朝青花那边点了点,笑道:“你呀你!对了,今日傍晚我不在家,你不用来了。”阿爷去世前将祖孙俩在山里开垦的药田送给了村里,并指定让青花跟着曹茵学习如何炮制药材。
“好,阿爷说,药商定在八月初七进村收药材。”青花的阿爷是铁凌村的村长,曹老头去世后,跟药商沟通的事由他负责。
“好,我知道了,”曹茵往村北走去,不忘叮嘱一句:“割完草你早点回去,这会儿太阳晒。”没说的是,防晒得从小做起。
“嗯。”青花看了眼曹茵远去的背影,专心割起草来。
铁凌村拢共三十多户,村民家大多傍山而居。曹茵的家在村北最高处,附近百米只曹家一户人家。行至一座青石围砌的院墙门前,曹茵拿出铜匙打开门上的铁将军。
进入院内,首先看到的是院子中间那七个三层高的晒药架,晒药架上晾晒的全是村里今年的收获。整个院子里弥漫着阳光炙烤过的药味,却早已没有阿爷那清瘦高挑的身影以及熟悉的咳嗽声。
院子西边有口井,井上架着用木头搭建的简易茅草棚,这是遮雨用的。
曹茵放下背篓,去到井边扔桶打水。
井水沁凉,曹茵将脸埋进木盆时,恍惚想起前世零碎片段——总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唤她“曹总监”,水珠顺着胎记滑落,她猛地甩头:管他前世今生,如何度过眼下的困境才是最着急的。
曹茵穿来这里已有十三年,上一世的曹茵是大龄未婚的成功女性,猝死后,她成了不知朝代、失去记忆的五岁小娃。
阿爷说,他是在东桦山虎窝采药时,救了高热昏迷的她。然而醒来后的曹茵,因神魂尚未与五岁孩童的身体完全契合,外在表现为痴痴傻傻。
她知道村里人劝阿爷将她扔回东桦山,但曹老头不同意。不仅收留了曹茵,还花银钱请村长媳妇每日来给曹茵换衣洗澡,就这样照料了两年,神魂合一,曹茵终于神色清明。
三年前,曹老头独自去往东桦山采药,不慎从崖上摔落,伤了脊椎,躺在床上没两月便撒手人寰。那一年曹茵才十五岁不到。
拿掉衣袖和腿部的绑带,曹茵刚在房内擦洗了一番,就听到院外传来喊门的声音。
“茵娘,在家吗?我是你春花嫂子。”
“欸,来了,”曹茵打开院门,看到笑脸盈盈的春花嫂子,笑着请她进院子来:“我才从山里回来没多会儿。”
春花看向曹茵那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的眼睛,解释着上门的目的:“我在家待着无事,想着过来帮你打扮一下。”可惜了,若是没有右眼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胎记就好了。
“那就麻烦春花嫂子了。”曹茵选择性忽略春花嫂子眼中的惋惜。
其实原主是个美的,五官俏丽,皮肤娇嫩,但乡野人家护不住貌美的女子,阿爷煮了药水,让她涂抹在脸上和身上,并在她右眼处添加了胎记,年年加深颜色。
要她说,扮丑还挺好的,省了很多事。
半个时辰后,春花和穿着淡青色半袖裙的曹茵坐着骡车出了门。村北到村口这路上,她们遇到不少村里人,等骡车出了村后,这些人还在嘀咕。
村东的王阿婆拄着枣木做的拐杖,好奇问:“春花和茵娘这是去哪儿?”
“春花说是着急回娘家,请曹茵赶骡车送她一趟,”春花嫂子隔壁的三娘子想着曹茵跟往日不一样打扮,笑道:“可我感觉应是春花带她去娘家相看。”
“我觉着也像,听说家里要有超龄未成亲的,一年罚金就要五两银哩。”魏老五家的搭了个嘴。
王阿婆闻言,咋舌道:“这么多呢?我家一年下来都难赚这么多银子。”
“罚银子也就罢了,听说有哪不积极娶妻嫁人的,还要被下大狱呢!”三娘子补充,她娘家是镇上的,对这些消息也更灵通些。
“这么严重啊!”王阿婆被这话给吓得一哆嗦,抓住拐杖稳了稳身形,急忙问道:“茵娘还有多久满十八?”
“这我可不知道,曹老药师平日里最烦我们上门叨叨,也不会跟我们说这些,但我觉得应是快了,不然曹茵能去春花娘家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