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必求得我的原谅,毕竟先生也没做什么伤害到我的事。”
凑近看,江暮归注意到赵安忠的泪沟很深,眼眶躲不过岁月的冲击,凹陷后眼球十分突出。
突出的眼球冒出抢人目光的晶莹水滴,在干涸的脸上,那滴泪显得格外珍贵。
“我成见太深,江小娘子不计较是江小娘子大度,可老夫属实没脸就这样走。”赵安忠背微微佝偻着,被自己的自尊压弯了腰。
可他还是抬起了头,澄澈清明,“说来惭愧,老夫行于人世六十余年竟无半点傍身之技,唯有一手字勉强能糊弄人,江小娘子若不嫌弃老夫便以笔墨纸砚赔礼谢罪。”
“赵先生就别促狭了,您分明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老夫写什么。”
“便写一句劝君速吃莫踌躇,看被南风吹作竹。”
吉祥拿了纸笔来,江暮归写下。皱巴巴的纸一抖,一撇一捺飘逸得将诗中及时行乐的洒脱描绘得入木三分。
赵安忠嘶气,咕噜噜地嗯了一声,旋即说道:“这字丑得倒和诗中的气韵。”
“这诗又是谁的?”
“作诗人名为钱惟演,对我来说,是一个已故的老乡。总之先生不认识。”
赵安忠奇怪:在锦城和长安待了许久,没听说过这号人。钱惟演……改天叫人打听一下。
不多时,小吉祥就另拿了一张硬黄纸来,砚台是江暮归从谢渡哪里顺的四足龟甲纹歙砚。对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她不了解,只好世俗地认为东西是越贵越好。
赵安忠着白袍,衣服宽大,叫他显得越发瘦削,挥斥方遒时手腕骨头突出,像个成仙的老道士。
果真是有气韵呐!
他认出谢渡的砚台,越想越觉得江暮归的身份不简单。
是了,江暮归姓江,而她兄长张沄姓张,他们怎么会是一家人呢?
“江小娘子似乎不是益州人?”
“嗯……算是吧。九岁之前的事我都没记忆了。”江暮归看他信手拈来的行楷看得入迷,并未注意到自己透露了什么信息出去。
赵安忠掂量,九岁来锦城,她现在十二,正好是三年前。
三年前,显庆二十年,正是江府出事的时候。
赵安忠的手突然变得迟钝,最后一钩迟迟不能出尖儿,飘逸之气少了许些。
江暮归等尖儿等得心焦,被赵安忠看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赵先生,我适才那三言两语您不会认为我是在作秀吧?”
赵安忠波光粼粼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昨日夕阳的金光,回忆从微微起伏的波浪中涌出。
江暮归那双眼睛逐渐和聚集起的画像重合。
原是故人之子么……
江暮归倒吸凉气,看赵安忠握住她肩膀,好像眼泪又要掉出来。
“不会,不会……”
“唉……”
“就这样长大了呀……”
为了生计还要如此辛勤奔波,低三下四求人吗?
不过联想到她适才那番豪言壮语,赵安忠更确认了,有那样大的抱负,即便所做之事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和意义是如此耀眼。
本来么,理想不论高低,何况是装进了天下苍生。
和她父亲母亲一样。
“先生您说什么?”
江暮归听他的语气,难道赵安忠也认识小暮归。看来小暮归爹娘以前人格很是闪耀。
“我说你眼神真挚,怎会作秀?”
“不懂。”
赵安忠哈哈笑了两声,重新在纸张上落款,卷起给江暮归,伸手请她入座。
“你适才说那番话时目光如炬,我都注意不到你天上的太阳。”
江暮归微笑:是么,她有那么热爱美食吗?
于是,成功得到赵安忠墨宝的江暮归吃了饭便冲向常来阁。
嵌了赵安忠墨宝的紫木牌匾在南山阁当口伫立,那可谓是一字压千人,瑞云入小店——
神仙般的气派。
“嚯哟哟,妹儿你厉害,赵大儒的墨宝都能拿到。”
“也是辗转了两天。”
赵芍眼睛都舍不得离开一秒,觉得自己这常来阁一下成了锦城最豪华最有墨水的酒楼。
“哪些凡夫俗子拿什么和我们比~”赵芍得意着嘞。
江暮归挽走她,道:“咱们先想想南山阁第一日放什么菜,做什么活动。”
赵芍拍桌:“请她二十个胡姬来跳胡旋舞!啥琵琶冬不拉都吹起来!胡姬不要找几个小倌,总有他们喜欢的。”
江暮归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