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怎么回事。”
蒋春燕只扫了眼池升肿起的下颌就移开目光,见池煜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呈现出死一样的寂静,无人愿意开口答话。
蒋春燕耐着性子,继续问:“这一次,总不能说是他该打吧?”
池煜陷在沙发里,手肘搭在膝盖上,白皙的指节有些破皮,他跟平时大不一样,身上的戾气很重,情绪很淡,声音冷漠:“不然呢。”
“我问的是原因,你打他的原因!”
听不到准确答案,三个当事人又没人愿意开口,蒋春燕忍了又忍,她看向沉默的洛姝,克制住自己的分贝:“洛洛你说。”
洛姝握了握汗湿的掌心:对不起,是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
池煜把她护在身后,看着坐在沙发上露出一脸窝囊相的池升:“道歉。”
池升不说话,池煜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被蒋春燕一巴掌扇在背脊上拦下来,吼道:“你疯了!他是你爸!”
池煜绷着脸,分贝同样增大:“让他道歉!”
场面史无前例的乱,洛姝吓得拉住池煜的手臂,池煜被母亲拽到沙发上,“闹够了没有!”
挨揍的池升怕自己再次吃到苦头,嚷嚷:“是我错了可以吗,我不该!”
蒋春燕目光如刀,重重喘着粗气,质问洛姝:“什么意思,这件事又和你有关?”
池煜语速很快:“和她没关系。”
虽然被护着的感觉很好,但是洛姝还是选择站出来,语气尽量显得平和恭顺:“这几年给叔叔阿姨带来了很多麻烦,很抱歉。”
她不想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了,也不想让池煜夹在他父母中间为难。
洛姝的耳根红透了:“我会尽快搬出去,未来也会把这笔抚养的费用还清。”
蒋春燕气得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
好好的家为什么变得乌烟瘴气?
她紧绷着脸,因洛姝提出要走竟松了一口气:“你不欠我们的,吃的用的全是你爸打的款,不用还。”
洛姝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逃似地跑上楼。
池煜落后几步,追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蒋春燕疲惫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池煜啊……”
“初中的时候为了她打人,你被老师劝回家。如今快要高考了,这一次又是因为她,动手打你爸。下一次呢?”
——是不是要动手打我这个十月怀胎生你的母亲?
池煜嗤了声,难得解释,“我不会无缘无故动手。”
连头都没回就上了楼。
客厅静默了几分钟,蒋春燕问沙发角落的丈夫:“你对洛姝做了什么?”
她同样不信儿子会无缘无故打池升,毕竟池煜重感情,从小就把洛姝当亲妹妹。这几年两次为她出手,就好像动了洛姝一根手指头就会触到他逆鳞一般。
池升说得不情不愿:“……碰到了她的手。”
“你自己信吗?”
蒋春燕想到之前在卧室门口看到的那一幕,胃里一阵翻腾,等到反应过来,巴掌已经甩到了丈夫的脸上,怒骂:“猪狗不如的东西!”
*
房门都来不及合上,洛姝抽噎着把此前带来的三只行李箱全都摊开在地上,衣柜所有衣服被一股脑地丢到床上后,她有些力竭蹲在地上,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今晚发生的像是梦一样,虚假又荒诞。
池煜就站在门外,看着她纤瘦的肩头背对着自己颤抖,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洛姝使劲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转回头。
“怪我吗。”
他靠近,蹲下来把她拥进怀里,长指顺着她的发捋了捋,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或是百次千次,我的选择仍是如此。对不起。”
面对洛姝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对待,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或是草率解决。
从小接受的教育并非一眼不合就动手,练散打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身体,也并非是为了用暴力待人。
可每次挥出的拳头,似乎成了唯一能保护她为她维权的方式。
洛姝拼命摇头,泪如断线的珠子:“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你是这里对我最好的人。”
这些年坚定地选择了她,站在她身后,无论如何都护着她的人,做什么她都不会有怨怼。
哭了一阵,眼泪流出来换得身心的畅快,洛姝仔细打量着池煜破皮的指节,给他用碘伏消毒,低声问:“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
“我要开始收拾东西了。”她说。
池煜应了声,“我帮你。”
“不用。”
洛姝顶着通红的眼睛把他推出去:“我自己来吧。”
她怕再多和他独处片刻,内心角落的不舍就会占据整个胸腔,可她必须要走,不想因为任何人委曲求全,哪怕这个人是池煜。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她也不想让池煜夹在她跟父母之前进退两难。
选择主动离开,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的方式。
*
市一中附近的房子很抢手,早早就被高三在读生的家长们租光。
洛姝在酒店住了没几天,搬到了梁诺诺家楼下。住户在不久前挂上了房屋出租的信息,两室一厅,小区外就是公交站台,直达市一中。
纵使她断舍离丢了很多东西,三只28寸的行李箱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把所有物件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后,望着与池煜家装修风格毫不相干的新居,她这几年始终绷着的分寸感瓦解,感到如释重负。
十一月份,浔城开始降温。
夜晚的风很大,冷意恨不得透进骨头缝里。
周五晚上六点,放学铃响,整个高中部都放了学,迎来了短暂的周末假。
走廊外的学生声音高涨,互相勾肩搭背地下了楼,赵慕挽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洛姝班级外等着。
她的校服里穿着厚卫衣,而洛姝还穿着很薄的打底衫,不由得惊呼:“好冷,你怎么还穿这么薄!”
洛姝懊恼自己太过在意风度,揉了揉脸:“明天一定多穿点。”
“可别再冻感冒——”
话在看见走廊另一端的池煜时,卡了壳。赵慕挽笑得很贼,“你哥来了。”
同行而来的还有苏望月,他高举着两只胳膊,和走廊里的人一样怪叫了声,然后迈大步走来,很轻快地吹了声长长地口哨,“哎呀呀,这不是洛姝和赵慕挽同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