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裳看着他的头发,道:“金毛狮王。”
他这头棕黄色微卷的头发在骄人巷独树一帜,辨识度无人能及。别的男子都是清爽的束发,唯有他,用披头散发来形容毫不为过,好在发质佳,不油腻,波浪兀自成型,又有无比俊美的颜值撑着,才勉强不落下乘。
不过这幅造型对保守的大婶们来说,堪称灾难,典型流氓无赖的象征,自然没人愿意搭理他。
董澈一向很满意自己的发型,也从不管别人怎么看,把头发潇洒往后一拢,不屑道:“不错,起得很形象!”
迎面正好又走来几个年轻姑娘,叽叽咯咯说个不停,董澈很想证明自己,立刻笑脸相迎:“姐姐们干嘛去?”
几人吓了一跳,看清是董澈,都有些犹豫。一人道:“干什么?”
董澈道:“我看你有些眼熟,不过你好像胖了,脸比之前大了两圈。”
他还用手比划大小,那姑娘一听气坏了,跺脚道:“谁是你姐姐!”
“讨厌。”
姑娘们迅速分成两拨,仿佛在躲瘟神,一左一右从董澈身边匆匆绕过去了。
董澈倍受打击,瞧着她们的背影,挠一挠头皮:“……我现在人品这么差了?”
聂小裳道:“不是一般的差。你知道她们背后叫你什么?”
“什么?”
“散财童子。”
董澈认真请教:“散财童子是什么意思?”
聂小裳道:“通俗点讲,就是败家子儿。”
九尺潭医馆自从董澈父亲去年三月因病去世后,确实有不济之相。这与董澈无心经营脱不了关系,骄人巷人人都知九尺潭的独子董大公子不是到处闲逛就是窝在家中做手工,对赚钱一分心思都没有。
其实以董澈的外貌和出身,在骄人巷的公子中数一数二,姑娘哪有看不上的道理,早早有人暗中相攀。即便如今九尺潭式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及。实在是董澈对姑娘们表现得……非常不解风情。
此人没事就往玫瑰园跑,他的风情和风骚都用在聂小裳身上,其他姑娘几乎都入不了他的眼,要么装作看不见,要么故意调戏人家。久而久之,人家就都不理他了。
董澈牙酸了一阵儿,解释道:“散财童子……我不接受,我很节约的。酒楼这种地方一年也去不了几次。戏院更是没有。”
聂小裳仰头看他,戏谑的眼神分明在说:“酒楼您是没去,糕点和茶天天白嫖,有吃有喝的,谁还没事去酒楼啊。”
董澈被她盯得心里发慌,道:“看什么?看什么?散财我不接受!至于童子嘛……我还勉强可以接受。”
聂小裳抿嘴而笑,心道:“你倒实诚。”
董澈看出她在偷笑,涨红了脸,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才至今守身如玉!”
周围立刻投来齐刷刷的目光。
……
两人头皮要炸,加快步伐,匆匆往前逃了一段,这才甩脱那些看热闹的人。
天色彻底暗下去,点灯了,路面的投影相互交叠,人也稀少了些。
转过一颗老槐树,迎面走来三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公子哥打扮,大约刚从酒楼出来,身上有些酒气,都斜着眼睛似有似无地打量聂小裳和董澈二人。
董澈并未留意,拉着聂小裳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如果曹先生不能从永乐药材行拿到石菖蒲,我们怎么办?”
聂小裳眼神如闪电横扫过街道两侧,道:“你想怎么办?”
董澈道:“如果拿不到石菖蒲,就用黄岑代替。万一真治不好,我就把东来和二熊三熊先赶回老家,这里太危险了,不能牵连他们。至于曹先生,他有一技之长,总能找到出路。”
聂小裳道:“你呢?死守九尺潭?你以为解散了九尺潭,官府就算了?”
董澈道:“我跑啊。长这么长两条腿,不就用来跑的么。到时候关门大吉,等尚书大人走了,风头一过再回来。说实话,我都不想回来,父亲留下这个医馆,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接得我好辛苦。”
他作势哭唧唧地歪过来,求心理安慰。聂小裳推开他的头,道:“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先想怎么拿到石菖蒲吧。”
董澈世代居住在骄人巷,九尺潭也是百年老店,因为一味石菖蒲就落得家破人亡或流落他乡,实在不值当。
流落他乡的苦她已吃过一遍,不愿他再吃一遍。
可眼下她还没时间琢磨如何从永乐药材行拿到石菖蒲,因为,她发现,她与董澈已经被人包围了……
此刻他们正经过一处尚在装潢的茶楼,夜里施工不方便,工人回家去了,楼里漆黑一片。而左边是一个大戏院,听着在唱《琵琶记》,场内一阵喝彩,人烟鼎沸。
茶楼大门敞开,黑暗中有两个人从老旧的柱子后面闪出来,都身着短衣,负手而立,灯影下看不清表情。
董澈还在絮叨,聂小裳放慢脚步,警惕正前方。
又有三人出现在对面,同样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貌似是哪家的公子,都抱着胸勾着嘴,慢悠悠走向聂小裳与董澈。
聂小裳微微侧头,果然,先前走过去那三名带着酒气的青年也折了回来,痞里痞气地站在他们身后。
如此一来,前方、后方、右方分别被人占领,左方是一个锣鼓震天响的戏场,喊死都没人听见。
董澈这才发现情形不对,立刻挡在聂小裳面前,而那几人还在慢慢缩小包围,地上的影子逐渐聚拢。
当双方只有几丈之遥的时候,随着一声嗤笑,从正前方那三人身后,缓缓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
聂小裳一看清这人的模样,心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