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刻意走慢了一点点。叶秋时的背影是很好看的倒三角,马尾扎的疏疏落落,她低头走着,冷清的身影里,仿佛有一丝孤寂。
华薇雨不想要这样的感觉,走快几步赶了上去,打破了沉默:“叶老师,您体脂率是不是很低啊?”
“嗯?我没测过。”叶秋时抬头,不明所以。
“那您有马甲线吗?有腹肌吗?”
“哈?马甲线倒是有,腹肌倒是不分块的。怎么了?”
“哦那体脂率大概17%吧。”
“你很专业嘛。”叶秋时笑道。
“老师您平常经常运动吗?”
“算吧。我以前运动非常好,大学那会运动会还经常拿三块奖牌。篮球、泰拳、骑车、游泳,还会跳街舞啊、爵士什么的……很多项目都很擅长。后来出了一次比较严重的车祸,在NYU Langone Hospital躺了40天,那之后就不那么狂热了。不过现在会打拳击和游泳,因为分泌多巴胺让人开心嘛,还可以减肥,平常多吃也不怕。”
叶秋时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带过了惨烈的车祸,然而华薇雨还是一颤。
华薇雨想起了她的父亲。在送她去练舞的路上,英俊潇洒的年轻外科医生,在车祸瞬间将她保护在身下,让她毫发无损,自己却再也没能回家。她至今还常梦见当时惨烈的现场,听见还是小女孩的自己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而母亲因此离开伤心地纽约,带她回了中国。
“我爸爸也是在车祸中去世的,他用身体保护了我,让我一点都没有受伤,结果他当场去世了。”华薇雨的低落肉眼可见。
“他很爱你。能看到你现在健康快乐,他在天上也会觉得幸福。”叶秋时知道言语十分无力,只能勉强转移瞬间的情绪高潮。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她问。
“外科医生,很厉害的那种。”华薇雨的脸上显出骄傲的神情。
“哦,我妈妈也是,很厉害的肿瘤科医生,但她也不在了,肺癌。”
叶秋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受了一年晚期肺癌折磨,最后疼到不想活了,才油尽灯枯地离世。有时她想,对于逝者来说,骤然离世或许比慢慢消磨更幸运,比如华薇雨父亲那样。
但对于被留下来的人来说,没有准备的永别或是无能为力的见证,两者都非常残忍。
母亲作为救人无数的医者,被自己最擅长救治的疾病消耗殆尽,这种荒诞改变了叶秋时,让她提早意识到了生命无常,争名逐利不如得过且过,升华了她本就佛系的人生态度。
“我依旧认为她还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记忆不灭,未来总会相逢。可能那时,我才是母亲,她才是孩童。”叶秋时开口道。
“嗯,我也相信karma。”华薇雨点点头。
好有缘分啊,为什么叶教授的经历和自己这么相似,难怪她有着和自己相似的疏离感,背影看起来也很忧伤。华薇雨抬头看了眼月亮,想起了车祸后那半年的痛苦,想到了叶秋时也经历过同样的伤痛,用力忍住眼里的泪水。
叶秋时看在眼里,走上前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没有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这个不长不短的拥抱中,华薇雨轻轻把头靠在叶秋时肩上,下巴正好触及她胸前的柔软。她嗅了柑橘和木调的气味,只隔着单薄的吊带衫,叶秋时的体香清晰可辩。
温柔、清冽、令人安心。
华薇雨觉得很幸福。
这次晚饭和散步让叶秋时多花了一个半小时,这是她第一次与外人谈起自己的母亲,还是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外校学生,她笑自己真是和学生打成一片。
回到办公室,加班到夜里一点。走回教师宿舍时,月色正好。她想起了与华薇雨的那个拥抱,忽然觉得很欣慰,也不知道是自己安慰了华薇雨,还是华薇雨安慰到了自己。
明早要赶飞机去新加坡,她来不及细想,匆匆收拾行李洗了澡便躺下了。
一夜安睡。
晚上写日记时,华薇雨发现自己这一天的情绪变化,比过去的整个学年都更鲜活。
早起化妆时的期待和忐忑,找不到优盘的惊慌失措,叶秋时替自己穿衣时的脸红心跳,偷瞄叶秋时吹箫的欣喜,与她一起散步回家路上经历的开心、惊讶、疼惜、安心,和幸福感……
她拿出扎染小布包闻了闻,还好,尚有叶教授身上的味道。
一夜好梦。
梦里是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