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长女,第一次当父亲,对她倾注了最多的心血。
付家虽然看着鲜花着锦,但实则子孙不算出息,唯一善读书的,竟然就是这个长女。
付阳嘴上撂狠话,脚步却很诚实。
没过一会儿,他就到了清荷园,这是他专门给长女精心拾掇出来的院子,种满了她最喜欢的荷花。
七月半的庭院里,池中绿荷已显疲态,边缘泛起焦黄,粉白的花瓣褪了色,蔫蔫地垂在枝头。
一如现在的付觅荷,她的脑袋耷拉在床边,血色尽去。
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浓汤,但付觅荷看都不看一眼,只静静地望着屋顶。
付夫人默默垂泪。
“老老实实嫁人不好吗?”付阳气急败坏,"那么多世家公子,你一个都瞧不上?"
话不投机半句多,付觅荷索性闭上眼,只求速死。
“好好好!”付阳指着付夫人道,"你不要再来找我,这孽女今日死,付府明日就出殡!"
说罢,付阳拂袖而去。
但刚走出清荷园,他就仰头,默默留下了两行清泪。
付阳招手,管家走上前。
他的脊梁瞬间垮了下去:“郊外的庄子收拾出来,连夜把小姐送过去。”
管家“噗通”一声跪地:“老爷三思啊!”
“你当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付阳怒道,"送过去!她爱怎样怎样,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管家转惊为喜,连礼数都不顾了,扭头就往清荷园跑。
没一会儿,清荷园里传出付夫人欣喜的念佛声:“我的儿,你终于肯吃了!”
付阳躲在偏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娇宠的女儿离开,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戾气。
这股戾气在次日早朝,化作了一柄利剑,直直地插进了赵荃娘的仕途里。
“赵郎中虽不知情,但难逃失察之罪,臣请量刑从重,将其革职查办!”
付阳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太极殿上的赵荃娘,心想,若是没有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女官,她的乖女儿又如何会起了考科举的心思?
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居然敢用命来威胁父母,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般想着,他竟是连长公主和芙昭都恨上了,但他不敢,只能把怨气一股脑地推向了赵荃娘。
芙昭银牙紧咬,隐忍不发,她昨日仔细思虑过,既然身份敏感,那就先不着急,看看情况再说。
华九思是主审官之一,只听他冷声问:“赵材一年前已将赵郎中逐出家门,盛京谁人不知?久闻付大人严谨,敢问量刑从重的依据是什么?”
付阳一甩衣袖:“空口无凭,断绝文书呢?可有盛京府盖印?”
自然是没有的,赵荃娘那会儿只觉天昏地暗,哪里能想得到断绝文书这回事。
她此刻一身素衣,如瀑青丝只由一枝桃木簪子挽起。
她扫过依旧为她据理力争的华九思,她看到芙昭双唇紧抿,官靴蠢蠢欲动,似是要再为她喊一喊冤。
经过一日一夜的痛苦与沉思,她已经心如止水,木然道:“臣,认罪。"
毫无生气的声音让所有争执戛然而止。
付阳闻言,也没再继续争辩,只觉得心中一口浊气散尽,甚是畅快!
赵荃娘的嗓音沙哑如锈:“臣罪就罪在没认命,不论是赵材之女的命,还是张长注之妻的命,居然妄图用这一身才学博个前程。”
她凄然一笑:“不敢再耽误诸位大人的时间,臣请辞。”
说罢,她三叩首,以头触地不起。
太极殿的金砖光滑如镜,她看到自己的脸苍白如纸,摇摇欲坠。曾经还向往着能入常朝,做堂官,没想到一切皆成泡影。
芙昭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她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在桥上一跃而下的决绝身影。
遍体死气,没了生魂。
芙昭知道,赵荃娘是不想再拖累她,亦或是,她信了命,也认了命。
不能这样!也不该这样!
芙昭刚想抬脚出列,却听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龙椅传下:“不准。”
元泰帝抬手,止了付阳还要争辩的话。
“贬斥赵荃娘为吏科都给事中,以儆效尤。”
元泰帝起身,直接一锤定音。伴着蒋公公悠扬的退朝声,今日的常朝居然这般神奇地结束了。
“吏科都给事中?”赵荃娘还在恍惚。
芙昭已经开心地把她拉了起来:“走,去昭记庆祝。”
经过付阳时,她还很“诚恳地”邀请:“多亏了您的抬举,才让荃娘有如此机缘,本侯有一杯水酒,付大人可赏脸?”
付阳气得肝儿疼,婉言谢绝。
芙昭“哦”了一声:“本侯突然觉得大摆筵席也不妥,毕竟还是降职了嘛,不如去东郊赏枫叶吧?”
听到东郊,付阳心里咯噔一下。
芙昭勾唇一笑:“付大人在东郊有一处庄子,听说风景秀丽。”
“这庄子最近……”
“付小姐刚搬进去嘛,那就不去打扰了,告辞。”
芙昭拱手,表面上没再咄咄逼人,但付阳却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