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刚下去,就有门房来报:“公爷,隐鳞卫华指挥使递了拜帖,人已经在门外了。”
周晗恍然大悟:“陛下是指芙昭?”
英国公点头:“兴许是了。”
元泰帝的这盒绫酥真是意味深长啊。
华九思如今加封了太子少保,自然不能随意对待,英国公便让门人请了华九思去正厅稍坐。
英国公想了想,长叹一声:“晗儿,恐怕恩科后,你表妹就得嫁出去了。”
他没让夫人和儿子跟着,自己去了正厅。
英国公夫人命侍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她与周晗,才低声问:“晗儿,你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周晗眼睛睁大,耳朵尖儿泛红:“母亲怎么突然问这些?”
知子莫若母,看周晗这反应,英国公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既开心,又有些惆怅:“就你这脑袋,装满了圣贤书,嫁女饼这种典故肯定过眼就忘,若是没有心上人,哪儿会留意?”
周晗偏过头:“就当有吧。”
“什么叫就当有?”英国公夫人笑道,"我儿这资质,还有姑娘不喜欢吗?难不成瞧上个天仙?"
周晗起身,长身作揖道:“母亲就别问了,儿子尚是白身,一切等恩科后再说吧。”
或许恩科之后,他才有资格去表明心迹。
这边母子俩各怀心思,正厅里,玄铁兽炉缓缓吐出龙涎青烟。
英国公高高在上,华九思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阿昭于我,是寒夜孤灯,是绝境归途。我以性命起誓,纵使有一日三军阵前万箭指喉,亦会先为阿昭挡尽暗处冷镞。”
英国公紧咬牙关,仿佛置身数年前的高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冷箭射进了周月芙的胸膛。
若当初有人,有人挡上一挡……
他最敬爱的长姐是不是就能看一眼这太平世间?
华九思恳切地道:“扬州朱宅的那一刀,如今想起依旧胆战心惊。求国公爷允我提前婚期,好教我能日日陪伴阿昭,敬她,护她,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英国公久久地沉默,华九思单膝跪地,不唤便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仆从进来点了灯。
浓浓的暮色里,有人提灯前来,微弱的光自下而上,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庞如同刀削斧刻。
“我就猜,你会在这里。”
来的人是裴无名,他在收到绫酥时就觉得不对,再看到英国公府的人打听,自然就猜了出来。
“既然跪着,就接着跪吧。”
他走上前,坐进了英国公左边的太师椅。
裴无名点了一下头,仆从将正厅的门半掩住,退了出去。
门口的阴影里,芙昭蹑手蹑脚地躲着,她看到华九思单膝跪地,顿觉心疼,但又不敢在两位长辈面前造次,只能默默地盘算哪瓶化瘀膏好用。
裴无名向来利嘴如刀,他执骨扇敲了敲案几,丹凤眼尾微挑:"年前你在宛平县当父母官时,我确实觉得你与芙昭勉强算得琴瑟——"
扇面忽地收拢,声音猛地压低,"可如今你成了隐鳞卫指挥使......"
他忽然倾身逼近,嘴角勾起讽意,"我倒要问问,这支沾满血的笔,还能写得出干干净净的婚书么?"
隐鳞卫的名声是比历史上的锦衣卫光亮些,但也不过是从泼天墨色染成阴灰罢了。
本就是暗部出身,到了新朝,查百官阴私时当鹰犬,平世家叛乱时作利刃,朝堂上谁不是一面赞他们忠勇,一面往护心镜里垫符咒?
隐鳞卫,是没有好下场的。
裴无名挺了挺腰身:“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多爱重名利,绫酥也好,嫁女饼也罢,就算抗旨又能如何?华九思,我觉得你配不上芙昭。”
华九思闭眼,半晌后才睁开,目光如炬:“不敢对二位长辈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我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我是她的私生子。”
裴无名与英国公诧异地对视一眼。
“我常常自诩没有依靠过长公主一天,但却骗不了自己,隐鳞卫指挥使的位子,始终离不开这份血脉。”
裴无名眯起眼:“长公主之子又能如何?”
华九思低声道:“请您不要误会,我没有用皇家身份胁迫您的意思,也胁迫不了,不是吗?我只是想说……”
他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我不敢说我是最适合阿昭的人,她如果与一个文官结亲,自然能安安稳稳,但我却是最懂她的人。”
都是权贵的私生血脉,都经历过名不正言不顺的曾经,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地站到世人面前,成为供人仰望的存在。
华九思抬头看向裴无名:“先生,您当初与陈国夫人互许终身,难道是因为她足够安稳吗?”
裴无名他下意识去转左手无名指上的玄铁戒,那是周月芙用断剑熔铸的婚约信物,一时间心痛如绞。
“若您实在嫌弃我的身份,便就是脱了这玄色织金飞鱼服又能怎样?但不是现在。”
华九思紧握住虎符,"外面不太平,我需要这权力来护她安宁。"
芙昭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地掉。
她想,昔日怦然心动那帘春雨,应当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一次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