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修鸿脸色惨白，怔忪地看着女儿，看着那张酷肖她母亲的那张脸，没有再说下句，他知道，再说下去，他连最后一丝作为父亲的尊严都会在这对来之不易的儿女面前丧失。

于是他颓然地低下头，以保全他岌岌可危的作为一名父亲的体面。

“哥，这么快就走，你们不留下来一起守岁吗？你们一走，家里就只剩我和父亲了。”

闵家人丁不旺，闵修鸿这一代只有闵修鸿和他妹妹闵怡，闵怡生下闵武时情绪激动大出血难产，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把闵武看得比命还重，也因此养成了闵武横行霸道倚财仗势的性格。

闵老太爷把兴旺人丁的希望寄托于闵修鸿身上，然而闵修鸿却在一次大学的慈善讲座上结识了江赦的母亲江宛柔。

从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接班人，着了魔似的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学生不娶，闵怡和闵老太爷联合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地威逼利诱也无果。

闵老太爷最后以断绝关系威胁，声称若闵修鸿固执己见，闵氏的继承者的位置就换个人当，同时也做出让步，只要闵修鸿接受白家联姻，闵家可以默认接受江宛柔做外面那个。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闵修鸿屈服了。

谁知江宛柔在订婚那天逃走，闵修鸿一下像被抽了魂，发了狂地四处寻找却无半点踪迹。

闵家本以为闵修鸿痴情一阵也就算了，谁知刚娶进门就撒手人寰的白家小姐不仅是奉“子”成婚，奉的还不是闵修鸿的“子”，闵修鸿一结婚就成了鳏夫，并且大权在握，当即发话这辈子除了失踪的江宛柔，再不娶他人。

闵老太爷算盘落空，偌大的家族竟独剩闵武一条血脉。

闵希瑞快步跟上，拉住江赦的袖子，近乎有点祈求低声道：“如果你们陪父亲一起跨年，他会很高兴的。”

“你也是他的儿子，你陪他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闵希瑞着急道，“不一样的，我……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他更希望你们能陪伴在他身边。”

江赦看着闵希瑞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与闵修鸿没有血缘关系，但闵希瑞是真的在想方设法地让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高兴一点，不过闵修鸿根本不在乎这个真心实意对他的“儿子”，反而执着于与他仅靠微薄的血缘维系关系的儿女，还有那个十恶不赦的外甥。

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也是这样，他总是在辜负身边值得珍惜的人。

江赦推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没能将铁石心肠进行到底，答应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过几天会回闵家陪闵修鸿吃晚饭。

闵希瑞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再三和哥哥确认了回来吃饭的日期和时间，才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出去。

他走回餐厅，闵修鸿见只有他一人回来，面上浮现一抹失望。

“父亲，”闵希瑞尽量兴高采烈地说：“哥哥和我说他刚找回家里人，也很想陪姨妈他们团聚一下，所以今天才会这么早走。”

“他还说，过几天会回来陪您吃饭呢！”

“他会说这话？”闵修鸿板着脸，语气却放松了点。

父子俩刚才闹得不欢而散，闵修鸿自然不相信江赦走两步路就转了性子，肯与他冰释前嫌，这些话只可能是闵希瑞美化之后的版本。

闵希瑞很少在父亲面前撒谎，底气不足地小声道：“真的，他亲口说的。”

闵修鸿看了一眼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儿子，任他平时多风光，在春节这种万家团圆的日子，到头来也只有这么个备受冷落没有血缘的便宜儿子在身边而已。

他朝便宜儿子招了招手，不复往日严厉，说：“好多年没看春晚了，你把电视打开，陪我看一会吧。”

闵希瑞怔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主动要求自己的陪伴，以往除夕都是闵武堂哥和姑姑陪闵修鸿聊天，闵希瑞厚脸皮地旁听一阵，除了闵武话里话外会刺他几句上不了台面的野种身份，没人搭理他，过一会，闵希瑞就会识趣地依依不舍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

所以面对意外之喜，他堪称手足无措地在厅里左顾右盼起来。

“你干什么？”闵修鸿皱眉。

“遥控器…遥控器不知道放哪去了。”他嘴里念念叨叨，动作很快地翻遍厅里所有可能藏匿遥控器的角落，终于在边几的花瓶后找到崭新的、还包着塑封膜的遥控器。

家里那台一百寸的液晶电视从装上去后就没怎么打开过，闵希瑞在一片蔚蓝的界面手忙脚乱地同意了一大堆用户协议、隐私政策、绑定手机号后，却怎么也连接不上网络。

他急忙瞄了一眼闵修鸿，怕他觉得自己动作太慢，又怕他觉得太麻烦反悔不看，赶紧偷偷开了手机热点。

信号转了几圈，连上了。

闵希瑞舒了一口气，道：“好……好了。”

春晚已经开始了一小会，电视机里传出两个脸熟的知名主持人语速很慢地在互相调侃的声音，给冷清的室内添加了几分人气。

闵修鸿听不懂那些时兴的梗，想起最近赵经理夸闵希瑞手上办的几个项目，进展都很顺利，他便顺嘴提起。

闵希瑞悄悄放松下来的背瞬间挺直，父亲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挑他的毛病，提点了两句后，只淡淡地评价道：“做的不错。”

“谢谢父亲。”闵希瑞怔然。

“小睿刚回公司，很多东西都没接触过，虽然有赵经理带着，但很多涉及到决策的事项还是要靠你给他解释一下。”

听见“小睿”，闵希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并不是在喊他，父亲是在叫哥哥小时候的名字。

闵希瑞的名字是闵修鸿取的，寓意盼望美好，尽管小的时候，被同龄人取笑过几次听起来太像某手机的语音智能助理，但他却从没有讨厌过这个名字，毕竟这是父亲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但直至江赦回来，闵希瑞才知道，父亲当初为他取这个名字，或许只是怀念亲生儿子的含义。

“以后要在工作上多帮帮你哥，都是一家人。”

听见“一家人”，闵希瑞鼻头一酸，搂紧了怀里的抱枕，低声点头应是。

“小睿比你年纪大些，以后他会继承公司，你不要对他……心生怨怼，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比小武懂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言下之意很清楚，这是在警告闵希瑞不要对公司生出不该有的觊觎之心。

闵希瑞依旧是顺从点头。

闵修鸿常常叹了一口气，破天荒地拍了拍闵希瑞的头，第一次生出了“闵希瑞怎么不是自己亲生的”的惋惜想法。

“‘邪恶栀子花’是什么意思？”闵修鸿指了指电视上的字。

于是闵希瑞开始耐心地给父亲解释网络热梗。

两人竟真像一对平凡普通人家真实的父子一样，看起了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