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出了城,人烟愈加稀少,叶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这回头一望不打紧,她见两匹快马沿着河道一路奔驰而来,打头骏马上的少年郎不是牧碧虚又是谁?
叶棘听见牧碧虚遥遥喊了她一声,“野鱼!”
不知怎地,叶棘的眼眶有些发酸,她抽出了一条丝帕在手里舞了舞。
栾谷低声道:“公子,野鱼姑娘这是……在同你道别呢。”
被人在伤口上撒盐的牧碧虚面色一沉,“休要胡言。”
栾谷心想公子这是又在自欺欺人了,牧碧虚话音未落,叶棘就扯着嗓子对他们喊道——“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一个浪头打过来,泼了叶棘满身满脸,淋得她好似一个落汤鸡。
江水湍急,潮涨翻涌,牧碧虚的面容布上了焦急之色,“野鱼,快回来!”
叶棘看牧碧虚一路策马奔腾穷追不舍,觉得这场原本应该斩钉截铁的告别,变得有些拖泥带水般的扎心。
她只好扭过了头去不再看他,手中的船蒿在河中一点,顺着江流往下滑行得更快,渐渐与牧碧虚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牧碧虚曾经尝试过以荣华富贵诱之,以财物相赠,但叶棘始终头也不回的离去,铁了心要离开他的身边,抛弃他而走。
她小小的身影几乎要与黑云摧催的天际,与奔腾的江流融合在一起,离他越来越远,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野鱼别走,快回来……我答应你,”空中隐隐传来了牧碧虚蕴含着某种绝望的声音,“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是太迟了,也不是叶棘不想听到这个答案,而是她对未来怀着畏惧之心,即便牧碧虚将她所说的苛刻条件尽数答应。
从小就辗转流离的生活,让她不敢相信人性,也不敢相信承诺。
一个当真这样铁口应允她的男人,也许他这一瞬间是真心的,也许他在接下来的几年十几年是真心的,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诺言一生一世永远都不会改变?
哪怕他真的是一个重守承诺的君子,能够一生都秉持着对她的信义,不会背弃她。
然则,当他的感情消退之后,用道德来苦苦维持自己的诺言,两人都生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不是让对方都更为悲哀吗?
叶棘偏过头去,笑着对牧碧虚摇了摇头。
她已经离牧碧虚太远了,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从她的口型开合当中模模糊糊判断出她说的话。
她说的不是“对不起”,也不是“谢谢你”,而是“不用了”。
不用了,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三个字,也是她对这段感情的概括。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总结了她在这段感情当中的所作所为和心路历程。他不必给予她什么承诺,也不必去挽留她,因为这一切都没有必要。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只是告诉他对她的挽留都是徒劳。
身下的骏马在迎着疾风一阵狂奔之后疲累了,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水汽扑面的江边,栾谷手握缰绳跟在牧碧虚的身后:“公子,咱们还追吗?”
现实已经显而易见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单靠着策马扬鞭,他们肯定是追不上了。
他从来没有在牧碧虚向来温和的神色上看到如此的决然,“回大理寺,找中府别将谢翡。”
谢翡是金吾卫,位低权重人手广,能够调动凤京城中的武侯。
就在这一刻,栾谷觉得他们家暖若旭阳的小公子,第一次如此丝滑了无痕地融入了阴气森森的青鬼池。
叶棘再回到凤京城南边的青龙坊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城墙在傍晚就已经下了钥,她便在城外等候了一阵,等到寅时的钟声响起,方才进了城。
她本以为车马劳顿,家主已经在府邸中睡下了,没想到院中烛火常燃,竟是还等着她回来。
叶棘先在门缝外观望了一阵,随后在坊门的角落里,着力将身上的衣服裤腿拧了又拧,尽量让自己身上的水汽轻些,免得翻墙而过的当口,因为太沉重而跃不起身来。
但是她当真走到家族面前的时候,这犹如落汤鸡一样从内湿到外的衣衫,被雨水和浪头浇得紧紧贴在脸上的发丝,还有因为旅途奔波而被划出道道划痕的胳膊,无不昭示着她才经过了一番兵荒马乱的逃窜。
成天在牧碧虚面前兴妖作怪,撒娇放泼的叶棘此时如一只被拔了喙的鹌鹑,收缩了羽翼,身子微微抖栗地站在堂下,“叶棘见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