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将程知遇的袍子吹起一角,陆明好似发现了她,动了动耳朵,有意无意地向窗子的方向偏过头去。
“听学要专心。”夫子厉声训他。
陆明霎时露出羞怯的表情,轻“嗯”一声,不敢再分心。
她看到了吧......陆明忍不住地想,人家掏了银子,好吃好喝地待你,还请夫子来教,路过瞧一眼便见人分心挨训,不认真学,定是会把他当成烂泥扶不上墙的腌臜货......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地捏着指尖,虽是在听,却比方才多了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捱到了下学,屋内再次归为寂静。
他反复地抚摸着纸上凸起的圆点,一遍遍记忆,直到,有人伸手关了窗。
“今个学得怎么样?”她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丝冷风从窗的缝隙间钻过来,程知遇的话语没有带几分情绪,却被陆明误认为是拷问。
他的眸掩在白布之下,忍不住地颤动,唇瓣翕张,缓缓吐出一句“抱歉”。
陆明为那瞬分神而自责。
程知遇完全没有听懂这句没来由的抱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指尖。
“为什么道歉?”
烛火摇曳照着他,照得他脸颊发热。
他不肯说,沉默得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程知遇只得叹了气,“怎么还成小哑巴了?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要作什么,在想什么?你没来由得一句抱歉,我不想听。”
“陆明,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太明快了,言语间反映出的情绪跌宕起伏,好似真的在为他的沉默苦恼。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种明快,几乎要将陆明灼伤。
不对啊。
他怎么配啊?
“我......”几乎是程知遇话落的一瞬间,陆明就蹙起眉头,紧张地扣着手指,“晨时,你在窗外看,我分心没有好好学......叫夫子提醒才回神。”
她轻轻撩起赘余的袍角,坐在他身边,将手上的烛台放在他书案的边角,腾出手,轻轻抚过纸上凹凸不平、她根本看不懂的文字,问他。
“这个念什么?”
陆明顿了一瞬,伸手往前摸索,碰触到她指尖的一瞬如触火般惶恐缩回。半晌回神后,他觉不出程知遇有任何反应,这才大着胆子将手覆上。
程知遇的手温热,他稍稍低头,还能闻到她身上扑鼻而来的花香。
“......啊。”他缓缓念出那个音。
“这个呢?”程知遇捻着他的手指,带向下一行。
“颗。”他短促地吐出一个音。
程知遇大抵知道他在学什么了,托腮看向他的脸,忍不住笑,“这不学得挺好吗?道什么歉呢?”
他低着头,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应。
他从未想过烛光会如此灼人,却没来由得,只灼着他的脸、他的心。
反正陆明看不到,程知遇便盘起腿,十分没有坐样地拄着书案,苦口婆心地宽慰他,“陆明啊,你瞧,这分明没有多大事儿,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晨时我只是在窗外路过瞧了一眼,至于你说什么...被夫子说,你不提我都记不清了。”
“如风过耳,何必在意。”程知遇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灼灼印在他脸上。
崇历三年的陆明,是什么时候治好眼睛的?
她的笑突然凝固,静静搜刮着脑海中对陆明为数不多的记忆。
崇历六年的时候,这个流浪的皇子,入宫了。
户部尚书姜甫将人带去,那时正值党争激烈,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臣姜甫一众力求陆明认祖归宗,官家不好拒绝,将人安置到一处偏殿。
程知遇在人群中遥遥看过他一眼,他薄如浮冰,身上挂着并不合身的袍子,很违和地站在人群中。
他双眸麻木而冷淡,好似周身喧闹与他毫不相干。
那时,陆明的眼睛就已经好了。
是姜甫找人治的吗?程知遇没法问。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拽掉了他眼上蒙着的布条,陆明霎时紧张地攥起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