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顷笑了,趁他不备没收了那枚石子,掂量几下道:“报仇的法子有很多种,以身作饵是其中最蠢笨的一种。从今天起你跟着我,谁动你一下,你便十倍还回去。只一件,不许再弄伤自己,听见了没有?”
偏头向少年一觑,将他怔然的神色尽收眼底,秋千顷剔高一眉问:“你叫什么?”
“……阿嶙,山石嶙峋的嶙。”
秋千顷思绪一荡,依稀记得当年皇四子被发落关外前不久,似乎也刚被赐名为“璘”。
“嶙字不好,改一个吧,文质斑璘,光华辉赫,同音不同义。”
少年直勾勾看着,本是诧异的模样,却教秋千顷误会了他不识得那个字,于是乎笑着拉过他撑在榻沿的手,一横一竖在掌中勾勒。
这孩子瞧着身世凄苦,掌心却意外柔嫩,一指划过去,仿似掠开清波,漾得秋千顷心也软成了水。
划完以后,抬脸又问:“知道怎么写了吗?”
有了新名字的少年并不答话,俯着他,双眸深深有物。秋千顷一个没忍住,屈指在那张稚气半残的小花脸上刮了下。
像是被烫着地,手指刮过的地方迅速飞红,昏光疏笼下意外显出几分羞赧。
秋千顷哈哈大笑,跃身上榻,抢先占了贴壁的一边,拍拍另一边:“今晚,就委屈你同我挤一挤了。”
月影婆娑,蛙鼓蝉鸣。好眠的时节,秋千顷累得够呛,一阵倦意袭来,很快陷入半寐。
朦胧中,他隐约觉得有只手悄然滑至颈前,触碰着喉骨时轻时重,似在试探什么。
秋千顷只当小人儿惊魂未定,睡着时耽于梦魇。他怪心疼地翻了个身,伸手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胸前,困得眼都睁不开,嘴里还在嘟哝着哄:“虫儿飞,虫儿飞,飞到江南找乌龟,大龟没多少,小龟一大堆......”
那只手后来有没有作祟秋千顷不知道,只晓得第二天起来,阿璘保持同一个姿势在他怀里睡得熨帖,只手搭在颈后,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倚靠。
之后的日子,木叶接二连三地被风潲在窗纸上,七月流火,转眼到了莲蓬结子的时候。
阿璘的伤势好得比想象中快,只是性子依旧孤僻,不大爱说话。秋千顷无数个转眸的瞬间对上他的眼神,仍是读不懂里头的敌意。
没头没脑的,秋千顷只好归因于他从前遭罪太多,想尽办法让这孩子开朗一点。
今日的纸鸢,明朝的促织,待到时雨初晴,秋太傅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叶小舟,载着一大一小两人,掸开滚露的莲叶,划向藕花深处。
“过来坐,船头不晒么?”
大泽汤汤,水面上日光跃动,阿璘横手挡在额前,眯了眯眼,转身跳下船艏,带得舟身剧烈一晃。
秋千顷脱了靴,浸足在水中正自惬意,冷不丁被水花溅湿了大半袍裾,登时沉下脸:“阿璘!你存心的是不是?”
阿璘不答,倒是那匹獠牙初具的小狼有样学样,一个生扑又弄湿了余下的半边袍裾,秋千顷气得揪起前襟用力扇风。
领扣散开两颗,脂玉般的脖颈向下延伸,勾出漂亮的弧线,尽头则是令人想入非非的隐秘地。秋千顷只顾着松快,索性封腰也解了,直裰却因吸饱水依旧贴紧腰线,那副湿淋淋的窘态带着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诱惑。
身后的呼吸声逐渐欺尽。
起先,秋千顷只佯装无觉;蓦地,他身一拧,迅疾将去了心的莲子塞进小崽子口中,唇畔绽开得逞的笑:“甜不甜?”
相处的这些天,秋千顷已从刘韬处旁敲侧击地问过这少年的来历,知道阿璘是被胡商贩进关中的小奚奴,长于蛮荒之地的孤儿,族人皆亡于一场烈火,命途坎坷嶙峋,不逊巉岩半分。
尽管秋千顷仍不知道少年无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料定他尝过千百种苦的滋味,便有意叫这“苦大仇深”的小人儿知道,人世间其实还有一味不掺它物的甜。
“咯嘣。”
伴着极缓极缓的咀嚼声,阿璘腮帮子鼓起一小块。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悄然探向秋千顷的手,又无声无息地背回到身后。
就在这时,水波倏荡,船身几覆。一阵嘈杂过后,舟上人抬首望向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