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圭,倾泻如水,风拂动横斜疏影,搅乱了一院清波,溶溶漾漾像谁的心神在荡。
房檐上,怀缨追踩月光玩得高兴,累了干脆仰倒,露出柔软的肚皮吹风,喉间滚着“呼噜噜”的舒适声,惬意太过,结果顺着倾斜的屋面呲溜滑下来。
它跌得不痛,爬起来抖擞两下身子,侧耳就听见厢房飘出一阵异响。
身为狼王的敏锐让怀缨霎时警觉。
玄毛与夜色融为一体,脚垫踏地没发出半点动静,因而房中人对门外的窥探毫不知情,声响还在继续。
“轻点......”
“别碰那里,疼。”
这般听着,怀缨的眼神微黯,再望向天边一轮满月时,里头搁了点怅惘。
怀缨有点想阿花了,那是它在关外认识的小母狼,被毛水滑锃亮,眼睛圆得像今儿晚膳时吃的肉丸。
“嗷呜——”
廊下的伤春悲秋传进屋内,俨然变了味。
“怀缨在叫?”
封璘嗯一声,“吃太多肉丸,撑着了。”
沧浪就不说话。他端坐须弥榻沿,双脚都在封璘掌中,寝衣的缎面极顺滑,稍一动,裤管便蹭着皮肤向上翻卷,露出纤韧玉致的小腿,连同敷过药的伤口一起暴露给对方。
封璘半蹲在地上,没瞧出纡尊降贵的牵强,倒更有种弟子侍师的恭谨。“疼不疼?”他托着一双赤足,不敢使重力,像是生怕碰坏了一样。
沧浪白他道:“怕我疼,方才上药时还那般蛮横。”
封璘说:“军中的伤药性子虽猛,见效却快,忍这一时痛,过不了几日就能行走无碍了。”
殿下今晚看起来心情愉悦,连偷跑一事都不与自己计较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声“劣徒”闹的。沧浪贪心不足,踩住封璘膝头,发号施令地说:“除了伤口,他处也疼。在码头上叫人推来搡去,像是扭伤了,劳王爷替我按按。”
日间,冯主簿招来的乡勇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老话道双拳难敌四手,百尺烽的锐芒落入刀光剑影中,到底还是相形见绌。
幸而某位娇宠手不能提,脑筋转得却快,陷阵之际非但不慌,反而瞅准时机夺了刀,接连戳破数只麻袋,让里头的粮食哗啦啦流淌一地,几乎铺满整个码头。
手掌捏住脚踝向上移,封璘问他:“你怎知码头堆放的是谢愔私眛下的军粮?”
“猜测,”虎口厚茧磨得腿肚痒而微痛,但莫名觉得舒坦,沧浪呼吸略紧:“便是嫁祸不成,姓冯的抵死不认也就是了,何必闹得鱼死网破。除非那码头上有什么东西,是决计不能让王爷看去的。”
“所以你当着那些军役的面捅破这件事,就是要借众怒拖延时间,等待本王的援军?”
封璘按摩的手法出奇好,从腰背到腿肚,各有各的力道,轻者像撩拨,重者仿佛绝对的掌控,总能让沧浪在想逃之外,生出一丝可耻的留恋。
只是这回,他的心思浑然游移到别处。
“军疲马痩,那些士兵的日子太苦了。”沧浪直视封璘的眼睛,喑声道:“寻常士兵一年的俸禄不过两千石,层层盘剥下来,到手的粮食连养活家中小儿尚且不够,只能靠在码头做苦力聊作补给。有时逼得无法,卖儿鬻女的事情也能做得出。”
这些事情,皆为沧浪逃出行宫流落民间时的见闻。他没有告诉封璘,自己被杨大智收留那几日,所食米粥是从他家出生不满三月的婴孩口中省出来的。家中断粮半月有余,杨夫人见天啃着草根树皮,奶水一早就交了底。
指尖从纱帐滑过,他语调渐低:“兵者,安邦定国平天下,如今却要为了糊口榨空一身力气。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日日搬运的麻布袋里,装着的正是官府亏欠他们的口粮。这承平盛世啊。”
承平盛世,蚍蜉之哀尤其显得微不足道。哀而故生怨,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沧浪亲手捅穿的真相给了他们宣泄的理由。蚍蜉之怒,足以摧城撼树,沧浪深谙此理,所以他活下来了。
可他并不轻松。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了那些船工?”军民暴乱,纵使事出有因,这罪名也不在小。
封璘放轻了力道,手掌罩住沧浪的腿肚,面对询问,淡声只道:“本王自当秉公处理。”
俄顷又是一捏,麻麻的热痛沿着骨骼经脉直蹿心头,沧浪魂魄倏荡,情不自禁地向后仰身撑榻,抬起下巴:“磨煞我!”
这副姿态落在封璘眼中,就是邀请。他忻然赴约,滚烫的鼻息瞬间点燃沧浪的,两人在一起时总能轻易被对方撺掇,有时是情难自抑的颤抖,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
“先生,”封璘牢牢占据上位,以饱含侵略的目光试图囚住沧浪,“再叫一声。”
怎么还惦记着这茬。
沧浪悒郁难纾,突然发难,将封璘反压在榻上:“没完了是吧?”
封璘原本毫无防备,后背撞到床板隐隐作痛,只不过那点痛很快被某种不可言说的亢奋没顶。兖王战无不胜,这样的处境不妨碍他开启猛烈的挞伐。
甚而更凶。
沧浪脖颈间红潮遍布,他摁着封璘的胸口,一阵颠簸后思绪很快散了架,只能从杂乱无章里勉力挑拣着字眼。
“杨,大,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