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沉默,为何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愧疚难当。
倘若她骂他粗鲁,骂他凉薄,但凡骂他几句,什么都好,他也不至于如此刻这般万分难受。
可她却选择委屈巴巴地隐忍,他让她忍了吗?
戟王极尽所能平复气息,待转过身面对牧荆时,他的语气恢复如常,甚至有些冷淡了。
戟王将牧荆拦腰抱起,直接命道:"走,回宫。"
回宫的一路上,牧荆没开口讲半个字,她将头软软地倚靠在隐囊之上。
如今她已然知晓星宿堂的死对头,便是她的夫婿,她除了震惊,也只能震惊,被雷劈中似地,她难以言语。
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幸戟王似乎相当不满她跑进源工坊,撞到他残虐行动下的杰作,不愿与她搭话。
明知是他自己所为,却偏偏不能承认,素来痛恨骗子的戟王,如今成了个骗子。
该是多么扎心呢。
至于牧荆自己,此刻更是被自己的天真恼得扎心。
与戟王相处两个多月,她竟全然无察觉。
要不是戟王昨日以为牧荆沉睡,自己说溜嘴,只怕牧荆此刻还傻傻地认为夫婿是个无所事事的三皇子。
不过想想,星宿堂费老半天力气都没查出来的事,她没勘明白也不是什么丢脸的蠢事了。
以后在戟王面前行事,需得万般小心再小心,她可不想亲身体会剥皮刑。
幸好一直以来她的演技不错,只是眼下,她装也是装累了。
于是,两人头一次这般沉默以对。
他本是个具有压迫感的人,倘若他不说话,又更加冷峻威赫。
牧荆下意识地退避。
可他身形挺拔高大,云白锦袍宽松地坠着,马车上一半的空间被他占据,往哪个角落退过去,都会撞到他壮实身躯,或是被他一手捞回来。
牧荆显得有些局促。
马车中的气氛沉滞枯寡。
牧荆静静地让程女官替她处置伤口,牧荆不能理解,回宫之后太医定会来医治她,何以程女官却在车上忙将起来?
不过牧荆也不想管这些,如今她不愿动脑,当障碍过于明显,过于难解,动脑亦无用。
她脑子没这么聪明,没这么厉害,想不出两全之法。
要是能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逃之夭夭,那就好了。
另一头的程女官一边动手,一边瞅着自家主子。
戟王不出声,却处处盯着成女官的动作,或用眼神示意擦拭伤口,或以表情暗示力道小些。
他不错眼的反覆确认伤口是否处置得当,偶尔牧荆露出疼痛的表情,戟王眼里瞬时间流露出不舍。
可惜王妃看不见,一概不知。
方才她被戟王厉声训斥,眼下必定十分难受,是以一脸索然,不愿说话了。
跟随戟王三年,程女官对自家主子脾性到底熟门熟路。
有些人的心,埋得过深,掩饰得过久,以至于探不到底。
此刻戟王最气的一定是他自己。
可孤高清傲如戟王,断不能承认。
如若承认,他一颗冷硬的心,便就此敞开任王妃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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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入宫门,戟王便打横抱起牧荆,厉声命道:"叫太医来把脉!"
牧荆:"殿下,妾的伤已无碍,不用……”
牧荆担心,若太医来把脉,验出她服食避子药,那她必死无疑。
戟王冷冷地打断她,道:"听话。"
牧荆垂下眸子。
戟王见此,口气缓了些:"你今日经此一遭,心思必定郁结,请太医把下脉,总归不会错。"
一时之间牧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受了伤,她找太医,合情合理,她怎能推辞呢。
于是牧荆只好生硬地回了句"殿下说的极是。"
戟王将她轻放在床榻上,凝视了她一眼:"好好养伤,我晚些再来。"
他要走了?他果然不怎么担心她。
牧荆松了口气。
既然戟王不打算盯着太医诊治她,那便好办。
只消找几个藉口,打发掉太医,千万别让太医碰到她的脉。区区太医,还敢当面驳了王妃不成,自然是自己滚了。
来日戟王若问起,便随便搪塞个藉口过去,反正她就不想让太医诊治。
她耳边听见戟王又道:"木槿何在?"
木槿碎步奔至床边,垂首道:"奴在"
"今日你护主不力,致使王妃迷途受伤,险些遭人所害,理当责打一百鞭,赶出宫去。"
听此,牧荆脸色瞬变。
真是白白忍疼。
早知如此,方才在源工坊戟王刚拽住她手臂时,就该直接踹他两脚才对。
木槿倒是一点不意外,方才戟王虽没怎么言语,面色亦如常,可一双沉郁的墨眸风雨欲来,心绪很是深沉难言的模样。
一百鞭小事一桩,赶出宫去便赶出宫去,待在这宫哪都不能去,木槿也是闷坏了。
戟王撇了眸光尽失的牧荆,又道:"不过,本王念在王妃甚是喜爱你,姑且放过你,待王妃臂伤痊愈,自领三十鞭,略施薄惩。"
木槿愣了下,很快反应了过来,躬身道:"诺。"
待戟王步伐沉稳地退出房门后,木槿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好生奇怪。"
牧荆撇唇:"哪里奇怪?夫妻吵架冷战,不很正常吗?"
"吵架?你们吵架?这算哪门子炒架?没有大声,没打起来,这不对啊!"
牧荆想起在源宫坊时下的决心,戟王是日月堂堂主的事实,要烂在肚子里,纵然是木槿也不能吐实。
木槿终归是星宿堂的人,若萧震让她对戟王干嘛,她到底不能不从。
牧荆叹了口气:"唉,真炒架了,他跟我炒了,我也跟他炒了...只不过,我骂在心里,我在心里骂过戟王无数遍,我可把他骂惨了。"
木槿:"我说你就该跟戟王光明正大地吵起来,想骂什么,便骂,别想在心底。"
"怎么讲?"
木槿开始分析:"戟王对你魂不守舍的模样,你看不见,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都这样你还不敢跟他炒?不白白被他疼了吗?你得好好利用啊!"
牧荆微愣,道:"木槿,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啊!"
从前牧荆以为戟王是个行事无常的浪荡子,便事事以恭顺为上,能不惹上这个疯子便不惹。
如今她知晓了戟王的真面目。
他哪是个疯子呢?
他步步为营,心狠手辣,将所有细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眼下他自以为瞒得成功,可随着夫妻相处时日越来越长,戟王泄露出越来越多的迹象,难保中有一天瞒不住。
到那时候,便是抉择的时刻。
既然总有一天要与他分离,总有一日要抉择,那么她要在这一天来临前,拿自己的真面目,对上他的真面目。
再这么继续装下去,将来留在他记忆里,是假的她。
牧荆:"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在心里骂他死男人了。"
木槿呆了下:"啊?"
牧荆微微一笑:"下次,我会当着她的面,送他死男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