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早早拿到合欢散来的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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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七日筹备一场皇子的大婚,着实是太过仓促了。
一直到大婚前最后一刻,程女官与戟王母妃温贵妃的宫人们,才将一切布置妥当。
牧荆听得出来,两宫宫人已挤尽气力。
至于牧荆,不过是个提线木偶,被动地被摆弄。
在宫人将牧荆转来转去的同时,她谨慎留神,是否有师家人入宫的消息。这机率极低,因为师家远在千里。
只是师家若有人正巧在京城,势必知道戟王大婚。一旦有师家人进宫,指认牧荆并非师晓元,她必死无疑。
此外,牧荆也倾尽耳力,辨别是否有日月堂的奸细混入。据星宿堂的可靠消息,日月堂支持太子,而太子与戟王在几年前,于戟王被污贪墨一事后,便闹翻。
按规矩,戟王大婚后,便能顺理成章地去宫外开府自立,结束这形同软禁的日子。
戟王一旦立府,要与朋党勾结,更加轻而易举。而太子与刘贵妃的四皇子,都惧怕戟王东山再起,恢复从前在封地时的威武声望。
那么,日月堂或许会藉此机会,扰乱戟王大婚。暗杀王妃,都有可能。
不过是一个琴师,杀了不痛不痒。
话虽如此,牧荆却只感觉到,镇海宫与流云宫,守备比平日森严数倍。想来戟王也意识到日月堂可能埋伏,每隔五步,便设置一处侍卫。
牧荆的轿子旁,另外安排四个禁军高手,额外保护王妃。这些人其中,只要有任何一人是日月堂的奸细,动了杀心,牧荆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自流云宫到镇海宫,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路程,牧荆却有种走一辈子之久的奇异感受。这段路程,程女官一直陪侍在牧荆身边。
不过七日之前,牧荆还是镇海宫的琴师,程女官虽对牧荆和气,但到底是上属对下属的身份。
七日后,牧荆即将成为戟王王妃,程女官立刻转换地位,将牧荆伺候周到。不愧是戟王的手下。
特别是在新娘穿戴繁复的时刻,程女官亦步亦趋,不敢离开牧荆半步。
程女官瞥了一眼轿辇内的牧荆,笑了笑道:"殿下这几日忙着大婚,不得抽空。待洞房之时,王妃便能与殿下相见。"
牧荆望着眼前一片红光,问道:"殿下这几日,可否召过教坊?"
程女官微愣,而后低声道:"不瞒王妃,曾召过一次。"
牧荆垂眸。
程女官似乎对戟王颇为欣慰,道:"其实,殿下已有收敛,王妃请再给殿下一些时日,总有一天殿下会知道王妃的好,不再留恋外头的女子。"
牧荆真不知道该回她什么才好。程女官看惯戟王一年到头放荡,确实会生出主子收敛的假象。
不过是假像罢了。流连花丛的浪荡子,怎么会轻易收心?
牧荆扶额,头泛起疼。她并非贞洁烈女,也没想戟王做个烈夫。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他花不花心。
可偏偏牧荆有洁癖,生理上的那种。一根铁杵理当配一个石臼。一天到晚四处沾染别的女人,搞不好早已磨成了绣花针。
如今牧荆目力已失,看不见美色,勾不起欲望。她只能依靠贫瘠的幻想,勾勒戟王的俊美模样。
不幸地,她脑海中浮现的戟王,跟一个色胚没什么两样。万一在行房之时,牧荆闻到别的姑娘的气息,只怕她当场便想逃跑。
既然如此,上床前,戟王必须沐浴。
至少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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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赐婚,牧荆一身凤冠霞披,侍女们扶着她,缓缓地步下轿辇。模糊的视线里,充斥着红色的光芒。
这些红色的光芒,是由喜轿和一群穿着红色仪服的人,交织晕染而成。牧荆靠在辇壁,侧耳倾听。
十里红妆,敲锣打鼓,鞭炮声响,牧荆能想像得出,场面有多么隆重热闹。这是戟王和皇室,为了戟王妃,筹备的大婚。
可惜她看不见。
明明是为了她举办的大婚,却只有她,看不见这富丽辉煌的盛况。牧荆在锣鼓声中迷神。
她与戟王,都是世局变换中不由自主的棋子。差别只在她伺机而动,而戟王已然自我放逐。
一个多月前,她假扮成师晓元,实为星宿堂暗谍,混入宫中。一个多月后,她竟然即将成为皇帝第三子,戟王的王妃。
生命轮转,从不能预测会被转到哪去。到了此刻,牧荆才真正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惧怕。
害怕被揭穿身份,害怕戟王吼她,叛徒。害怕被卷入,几个皇子间的激烈内斗。还有找不出原因,莫名所以的恐惧。
幸亏她看不见。一个瞎了的废人,总是比较不让人怀疑的吧?
待习得合欢散后,这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完成隆重仪式,拜完天地,拜完父母,牧荆便宫人们被带入新房。宫人将牧荆搀扶至喜床上,而后低头,默默退下。
而后,程女官帮牧荆将嫁服摊平,又将盖头重新整理一番。在这布料翻飞一瞬,清香弥漫进牧荆鼻腔中,看来是在匆促之间薰过的。
香气幽隐荡漾,将牧荆肺管一一开展。
程女官又吹熄几支蜡烛。
顿时,牧荆眼前黯淡下来。之后,门被推开。
从沉稳的脚步声判断,是戟王。戟王井然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她颤抖。
显然,戟王已然近身。他正俯视着牧荆,因为她能感受到头顶有股热气。
戟王一抬手,掀起了她的盖头。程女官接过盖头,说了几句吉祥话。
牧荆微微躬身,低声道:"殿下。"
戟王随口嗯了一声。
牧荆能感觉到戟王淡定泰若,没半分兴奋之意。也是,被硬塞的婚事,又是情场浪子,怎会对对一个琴师产生特别的情愫。
之后,程女官执起交杯酒,分给戟王与牧荆,一人一杯。饮过交杯酒,牧荆心中恐惧益发不可遏制。
很快地,连程女官也自动退下。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牧荆略顿了顿,呼吸突地不稳。一个喘息间,她终于意识到,莫名所以的恐惧,究竟是什么。
那些恐惧无以名状,时不时刺她心窝。终归一句,都是因为她看不见戟王。而戟王,看不见她的看不见。
这几日,牧荆被宫人们围绕,关照,搀扶,伺候,引领。可戟王,并不会干奴仆做的琐事。当所有宫人,连与她最亲近的程女官都退下后,牧荆只能凭自己。
她有种,连呼吸都很困难的不适感。
纵然大婚前,宫里的嬷嬷虽然教过牧荆房事种种。但她无论如何,绝对不如教坊姑娘们熟门熟路。若戟王嫌弃她青涩,不愿引领她,那她该如何进行?
这么略紧张的时候,头顶上传来冷冷的一声:"躺到枕上去。"
没什么情绪,接近命令。
这个男人目中无人,毫无温情,她得另劈蹊径。若一昧迎合,只怕他只把她当暖床的女子,用完即弃。
该如何讨得这个浪子的欢心呢?
所谓物以稀为贵。戟王最不常遇见的女人,便会是他为之疯狂的女人。
于是,牧荆既是哀恳,又有几分违抗的意味,道:"殿下,妾看不见,请给妾一点时间。"
说着的同时,牧荆侧身,以一只手掌,一寸一寸地,一点一点地,探寻绣枕。那便是她该躺下承欢的位置。她动作极慢,有些刻意的笨拙。
一个经年累月目盲的人,当然不可能如此笨拙。但她故意示弱,却又不求他帮,她看似柔弱,却不要戟王可怜她。
她就只是需要戟王给她点时间。如果戟王吃这套,他便不会只给牧荆"时间"。
这么摸索的时候,屋内却异常安静。牧荆感到戟王一双看好戏的目光,正不怀好意朝她扫过来。
他唇边逸出一声低笑。
他在欣赏她的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