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湛说得很慢,听上去有种诡异的平静。
柏青脸上呲牙咧嘴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闻言下意识回道:“哭什么?”
池湛盯着他,思考自己该怎么组织语言来表达他心中的怪异的疑惑,可是他此刻思绪杂乱,嘴巴又和平时一样笨,最后只能说一句。
“为什么那么疼,你没有哭?”
池湛说完就察觉到不对,不是的,他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废话,而是隐藏在那背后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池湛曾无数次经历过,说出来的话没办法完全表达他心中所想的意思,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焦急。
他又重新走回床边,目光紧紧锁定柏青,池湛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很重要,如果不搞清楚,他可能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柏青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耸了耸肩:“因为虽然很疼,但是还没到要哭的地步,而且……”
他低头垂眸,没受伤的手在被子上画一个个小方格的痕迹:“我不想哭。”
“为什么不想哭?”
柏青被他逗笑,抬起头道:“你有……”
说到一半又卡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哪有人盼着别人哭的,你喜欢看我哭吗难道?”
男人冷峻的嘴唇压成一条平直的直线,看着柏青脸上轻松的笑意,胸口陡然升起一股烦躁和苦闷。
可究竟为什么心里不舒服,他无从得知。
池湛在这天晚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柏青也许并不了解,池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客观存在的事物可以查,可主观的呢?
只要柏青不愿意说,他就永远没有办法得知柏青心底真正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
一遇上柏青的事,聪明的池湛总是无法冷静思考,这像是刻在他体内的本能,他可以冰冷剖析任何人和事物,轻松去应对复杂的环境和困难,却对那个人掩藏在面具背后的真意束手无策。
于是池湛开始变得越来越情绪化,他花费大量时间去一点点抽丝剥茧和复盘,试图从看似圆满的结局里找到他心中怪异的来源。
天气变得越来越暖,池湛后来又问了柏青一遍,为什么没有哭?
柏青有些无奈,坐在他腿上玩他的手指,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池湛也想问,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的不善言辞。
这种感觉就像是,开卷考试却因为对书本不熟悉,连答案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无力感。
有一天下午,柏青站在楼梯上,在看到池湛对打碎花瓶的佣人大发脾气时,花瓶的碎片散落客厅四处,折射出冰冷的反光,他对着反应过度的男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了一句:“池湛,你现在脾气变得好差。”
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不知是这一句刺激到了池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脸色扭曲了一瞬,当天晚餐气得都不吃了。
柏青很好脾气地端了些吃食进书房,把东西放下后,问他:“你怎么了?”
男人坐在书桌前不说话,电脑屏幕上的白光幽幽地映在他冷漠的脸上。
“看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了。”柏青淡淡道。
池湛闻言反应很快,立即反驳道:“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不理人?”
男人轻轻抿了下唇,把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思考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他没办法从庞大的疑问中提取出精炼的语言,只好一件一件从头梳理。
“你为什么没有哭?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哭了?”
“几个月前,方女士生日宴会那天,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你该同我生气的,可你没有,你转身就走了。”
“还有之前,我让你下车,你二话不说就要下车。”
“柏生廉那畜生的事,明明生气了,我以为你会哭的,那天我们吵架,我看到你眼眶红了,可你最后还是没有哭,甚至很快原谅了我。”
池湛越说越多,很多不清晰的细节也在此刻渐渐明了,他喉头哽了哽,抬起眼望向柏青:“你为什么……不愿意哭了?”
是了,池湛觉得自己触到了真相的边缘,又觉得似乎还没问到点子上。
他目光紧紧锁定柏青,不愿意放过柏青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想到柏青听完,只是毫无预兆地笑了:“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
柏青走过去环住池湛的脖子,道:“没有为什么啊,因为不想哭,因为哭也没有用,所以就不哭了,很奇怪吗?”
柏青低着头,目光落在池湛漆黑如墨的眼睛上,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仿佛池湛应该是世上最理解他的人却不理解他。
池湛仰着头看他,终于有些后知后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