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手中拿着单子,甚至有些抖。
便是边上的年轻账房,也觉得不敢置信。
“没想到二奶奶才是咱们贾府的财神娘子,这嫁妆单子竟如此丰厚,”平四抬头笑,“幸好府中贼人未曾进入内宅,实在是万幸。”
黛玉却挑眉道:“平四,你莫要误会。我便是借府库一用,你要另作一本账本专记我的家私。往后府中支取是从我林家家业中借去的,是要还的。”
“这……”
平四有些茫然,这嫁入贾府不就是贾府的东西了吗,怎么还分贾家林家的。
可黛玉不这么想。
且不提她与宝玉还未拜堂,便是这些下人,也是见了苍蝇也要撕条腿的。
只要是贾府的东西,难免与以往的糊涂账一起搅和而被昧下。
林家的家私,不仅是父亲留给自己的保障,也是老太太好不容易保下给她的嫁妆,是如今她和贾府最后的希望了。
不如白布敲墨印,一是一,二是二。
有人来传荣禧堂丫鬟婆子来齐了。
黛玉将要走,道:“这单子上的东西你们账房的可瞧清楚了,入了府库便是一件也不能少。少了,我可只找你们两位算账了。”
————
丫鬟婆子陆陆续续赶来,三三两两地在荣禧堂前厅的议事堂站着。
按理说,这些女人平日里最是爱东家长西家短,凑在一起便聒噪。
此刻却格外安静,不约而同地躲在板壁两侧,听后楼传来的清点金银器具的念唱声。
“赤金嵌宝双鸳鸯钏一对,象牙包金镯一对、白玉镯四对——”
一件件金银珠玉,听得人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鸳鸯从荣禧堂正门而入,才踏进去几步,几个丫鬟立刻迎了上来,语气难掩兴奋。
“鸳鸯姑娘,快来!二奶奶突然拿出了好多家私,说是从苏州林家来带的!”
“原先还以为她不过虚张声势,如今倒好了,府里的日子不用愁了!”
“鸳鸯姑娘,二奶奶刚入府时真的带了许多家产吗?”
鸳鸯微微一顿,跟着听了。
须臾,她似是毫不在意地转身回到堂内。
鸳鸯当年誓死不肯给贾赦做妾,引得府中不少丫鬟追随。
贾府败落,她早已看清了局势,悄然拉拢几个手脚麻利、心思活泛的丫鬟,意图为自己日后寻个出路。
如今,这些与她关系密切的丫鬟见她,纷纷围在她身边低声议论。
“鸳鸯姑娘,你说二奶奶会给我们派什么活啊?”
“我们几个想着,能不能去大观园做事?”
“我特意去打听了,说二奶奶做姑娘的时候便很是大方,打赏也是宽厚的,如今她手里竟还有这么多家私,看来府里并非一贫如洗。若是能进荣禧堂伺候,岂不更好?”
她们以鸳鸯为中心,显然把她当成未来的主心骨。
可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间带着些巴结。
“如今荣禧堂住了两位主子,鸳鸯姑娘原先是伺候老太太的,怕是也能去荣禧堂伺候吧。”
“是啊,姑娘若能近水楼台得个好去处,我们往后也有个依仗。”
自老太太去世后,府中主子接连折损,鸳鸯原以为只要站好脚跟,以她的能力和在府中的声望,便可耐心等机会取而代之自己做主子。
谁知,这个原先在老太太身边如同散养长大的姑娘,竟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藏不露。
鸳鸯作为以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姿态端得高,眼底浮起一丝冷色。
“我如何知道?”
然而,丫鬟们仍是不依不饶。
“姑娘时常在太太、奶奶身边,就算猜主子的心思,也比我们精通啊!”
“是啊!姑娘就随便说一句,好叫我们心里有底,就算猜错了,倒也无妨嘛。”
鸳鸯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这样诚心求问,往后猜错主子心思,指不定如何踩她!
鸳鸯眉眼一沉,语带责备道:怎的?莫非奶奶给你们安排了什么活,你们还想着挑三拣四?”
丫鬟们一愣,鸳鸯冷笑一声,继续道:“咱们都是奴才,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难道奶奶叫你提刀出去与贼寇厮杀,你还能不从?”
她堵得那些要在她身上打探的丫鬟们哑口无言。
有个丫鬟心有不悦,低声嘟囔:“你还不是想做主子?装什么嘛……”
气氛陡然一滞。
丫鬟们败兴散开,鸳鸯的指尖微微攥紧,袖下的手心不知何时已有些发汗。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悄然掌控府中的丫鬟,能有自己的势力,却不曾想,记忆中那个多愁善感、病弱孱弱的林姑娘用钱便轻而易举地撬动了人心。
好在原本围着她的丫鬟中,还是有人站在她身边。
“哼!原先瞧着跟我们关系多好,现在月钱只有以前的一半,反到叫她们忠心不二了。”
鸳鸯转过身子,冷笑一声,“人各有志,再好的差事又如何?还不是要看人脸色,被人作践。她们愿意做一辈子奴才,便随她们去吧。”
那人瞧出鸳鸯的态度,低声认同:“你说得是,这贾府反正是没指望了。”
不过多久,便听到莫云和周瑞家的说着话从后楼往议事堂的板壁后走出,不过多久珠大奶奶也来了。
不等鸳鸯细思,屋里气氛已然变得肃穆起来——当家主母进来了。
黛玉从后楼踏入,并未如往常那般带着紫鹃、雪雁,而是府里的少爷贾兰抱着一叠账本随行。
原先坐着的珠大奶奶起身相迎,与儿子悄声说两句,又引着与黛玉悄声说笑,三位主子才都落座。
鸳鸯心中微微一震,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从缓步入堂的人。
“莫云嬷嬷,做事吧。”
黛玉话音刚落,素手一抬,示意贾兰将账本放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