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爱管事,就是眼瞧着府中渐渐走向后手不接的境地,她也只是与宝玉提一嘴。
如今,她是贾府的主子,再累,也得撑着。
莫云叫了几个下人与裴石接手活尸之事,又急急叫几个丫鬟婆子收拾院落,待她入屋,便见满屋狼藉。
雕花繁复的月洞窗已被烟熏得发黑,书房一侧墙面湿漉漉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焦木味。
这潇湘院,一向是小巧精致,如今却……
莫云心疼不已,“这!奶奶房里怎么糟蹋成这样!”
黛玉对她的大惊小怪习以为常,微微抬眸,语气淡淡:“方才听雪雁说,府中又进了贼人,可已处理干净?”
莫云才从屋中狼藉回过神,连忙道:“多亏了师傅相助,不仅除掉了贼寇,还扣住了赵姨娘。”
见莫云还要说,黛玉便摆摆手:“府中既然平安,余事明日再议。”
莫云瞧着主子心神憔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奶奶这房子也住不了了,不如让人去收拾别的屋子,您先歇息一晚?”
“不必了。”
黛玉轻轻阖眼,仍旧带着惯有的清冷:“换地方歇下,怕是还要折腾……再者,潇湘院住惯了,旁的地方更是睡不着。今夜我就在房中将就一夜,明日再收拾出一处好的地方吧。”
她既不喜变动,也不愿迁就。
莫云无奈,看了眼紫鹃,紫鹃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再劝。
莫云心里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黛玉又交代了明日议事堂的安排,才终于摆手,示意众人散去。
莫云从后门出,经过竹林时,见人影错落,众人忙忙碌碌。
她唤来身旁常使唤的丫鬟,又叫了几个机灵的,在院中轮换值夜。
活尸已经被人绑了送出去,莫云便走到裴石身边道:“今晚多谢师傅,明日奶奶身子好些,休息好了,我定跟她说今夜之事,不叫师傅白白辛苦。”
裴石并不在意这些,他微微皱眉,问:“你家奶奶怎么了?”
“许是今夜事多,她便有些累了。”莫云叹了口气,“如今奶奶房中的月洞窗又被活尸撞坏,今晚怕是也要休息不好。”
裴石闻言,略一思索,淡淡道:“劳烦大娘进去,就说我想请脉。”
莫云犹豫片刻,毕竟未免不便。
可转念一想,自家奶奶早那会还昏在床上,若真有个好歹,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些繁文缛节?
好在黛玉同意了。
裴石步入房中时,黛玉正执笔书写。
他本不该多言,只是在一旁等着。但瞥见她所写的内容,竟是今夜活捉活尸的记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黛玉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看他一眼,见他并未避开,便干脆将册子推至他面前,语调平缓道:“不过是一点日记,不如我写完给裴公子瞧瞧,也省得再费力转述。”
裴石一顿,自觉失礼,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她神色坦然,还是将册子推至他面前,他并无半点遮掩的意思。
“唐突了。”
他收敛心神,翻开册子,快速扫了一眼。
这一看,倒是颇有意思。
这册子上不仅写下了今夜抓捕活尸的步骤,甚至还记录了活尸的习性,并标注‘火攻之可暂缓行动’的注释。
黛玉主动伸出手,待紫鹃在腕上搭好绢缎,裴石便上手号脉。
一边问:“以火攻之是奶奶的主意?”
“是。”
紫鹃拿来一方绢缎,黛玉主动伸出手。
寻常闺阁女子断不肯让外男诊脉,但黛玉自幼多病,早已习惯让人请医问诊。因此此刻神色淡然,闭目养神,毫无避讳。
裴石沉默片刻,随即上前搭脉。
他一边诊脉,一边随口道:“奶奶是如何想到用火攻的?”
“院中无兵器刀剑,本也是无计可施。”黛玉微微眯着眼,声音平静:“我想白日公子既要急着火化府中尸首,便想着活尸本是人死后尸变,若直接用火攻之,或可一试。”
裴石只搭了一下脉,便收回手,借了纸笔记下方子。
黛玉见他的字如飞龙舞凤,洒脱俊逸,却又稳重有形,不禁多看了一眼,随口道:“公子这字,是有师承?”
裴石敷衍道:“不过是临了几张好字帖罢了。”
他将方子递给莫云,话题一转:“火化不过是彻底防止死者尸变罢了,若用来对付已变成活尸的,只怕难以善后。”
黛玉今夜却觉得火攻有效果:“但也能叫他行动迟缓,便有机会捕捉。”
“若今夜它不受你控制,院中竹木繁盛,一旦引火,潇湘院便要付之一炬。”裴石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在陈述一个极平常的事实。
黛玉微微一滞,轻轻点头:“我只想抓住它,确实莽撞了。”
她收回日记,道:“还请公子明日推荐几件趁手的兵器,给府中的姑娘们,也好御敌。”
“奶奶要抓着活尸作甚?”
黛玉一下子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将活尸绑在府门,想必比府中护院家当有用。”
裴石一时间愣住了。他从来只想着要将活尸赶尽杀绝,见毫无希望便也渐渐放弃了。
可她却另辟蹊径,竟要化为己用,此时他竟觉得可行。
他却并未第一时间回应,反而转向莫云,淡淡道:“府中可有油布?你家奶奶风寒未除,要封窗遮风,莫要再让她夜里受凉受惊。”
黛玉眨巴眼睛,盯着他瞧。
说罢,他继续道:“奶奶自己不爱惜身子,大抵是要白费了我这方子,便是华佗再世也是不依的。”
黛玉:“……”
她惯听别人说自己刻薄,可眼前这人才是个刻薄的,还事事计较。
莫云忍笑,赶忙应下:“是,我这就叫人去找。”
黛玉不想再理会他,正打算翻开册子继续书写。
谁知,裴石忽然又慢条斯理地续上方才的话题:“几个丫鬟侍女,我倒是可以寻几件适合的兵器给她们防身。”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黛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轻笑:“但奶奶身子这般羸弱,若遇贼人,只怕未能御敌,便先叫人掳了。”
黛玉手一顿,脸色微变。
这话……好不礼貌!
她新婚未成,便是从未提及初遇裴石之事。
自缢未成,反被外男掳走,说出去她便没了清白了。
这种经历,她甚至不愿多想。
如今被裴石当众提及,她心头隐隐不快,面露愠色。
裴石却毫不给人面子,当着其他人面继续拆台道:“奶奶先要将身子养好,免得拖人后腿,再提刀弄剑吧。”
黛玉:“……”
她几乎是气笑了,眼神幽幽地看着他。
“公子说得是。”她语调温柔,笑容晏晏,“待我身子好些,再向公子请教切磋。”
裴石看她似笑非笑,便知她定是恼了,偏偏还要端着大家闺秀的风度。
他心里顿觉有趣,没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届时,定当相教。”
黛玉望着他,见他眼尾微微挑起,似是在心里计较着什么。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她是不是不该开口求他推荐兵器?
如今看来,裴石是在拿她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