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明晃晃地问:“这是想把我绑在贾府吗?”
“公子误会了。”她声音淡淡的,柔和的烛火中面上云淡风轻,“不管公子是否愿意从旁帮助,府中忧患本就是我这个做主人该承担的。我只想外面世道凶相,是诚心请公子在府中暂避乱世。 ”
方才在尸变者跟前毫不畏惧的女子,与贼人争论,冷眼瞧那些难缠的家奴,初识便拿好处换他相助。
她有不容冒犯的自尊,绝不会低下头恳求旁人庇护。
虽是聪慧,却也只是娇贵小姐,况且还七病八倒的,根本撑不起风雨交加的贾府。
裴石原本是这么想的。
本以为上次拒绝后便就那样了,可如今却也低下头来求人了。
瞧着姿态彬彬有礼,将人敬为上宾,却诱之以利,一步步将他避至道义的边角。
裴石还未决定前路,他倒有了几分兴趣。
看看她的心思,还能如何花在自己身上。
看看这个空有才明却无实权的女子,怎么支撑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宅。
裴石只道:“怡红院便算了,但既然奶奶如此诚心,我便暂且多住些时日吧。”
反正这个贾府迟早是要完的。
黛玉心头一松,凹陷端庄,浅笑道:“公子见多识广,而我久居深闺,日后还要向公子多讨教,以增见识。”
裴石似笑非笑:“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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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疯鹿被人抬到一茅屋中锁起。
虽说此鹿已然身首异处,但其方才血肉模糊尚能伤人,谁知其死透了有无?
锁了也好,倒也不用担心那东西又暴起伤人。
而受伤那人,则是被小厮们抬到了裴石住的地方。
小厮们纷纷议论,倒不是在讨论这个鹿,而是议论今晚那个亲手砍鹿的二奶奶。
“你们真看到了?那奶奶居然拿得起刀?”
“方才她还砍那疯鹿,谁能想到她竟然有这种般胆量?!一旁不知哪个院的跟个呆子一样!”
“她以前最是刻薄难侍候,稍有不顺心,就翻脸讲那堆听不懂的圣贤书,要么就是掌嘴。那小子……估计明日要挨责打咯!”
几个家仆越说越不可置信,声压低了几分,却仍掩不住震动。
“……我听贾菖说她早前都咳血了,怕是没多少日子啊!”
“怕不是贾菖那俩上次偷玉被奶奶罚了暗地咒她吧?”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三天两头病倒,走两步路就喘,就算不死那也是痨病鬼了。”
“可不是么!府里谁都觉得她身体娇弱,又尖酸刻薄……指不定有人盼着她死好……”
“欸!这话别说……”
众人议论纷纷,表情复杂,便是见到了分去伺候裴石的扫红,才闭了嘴。
府中没有大夫,裴石简单搞了点草药敷在血肉模糊的伤处,又让锄药去煎药。
被疯鹿咬伤的家仆被人捆了手脚,虽脸色苍白,但疗伤时那人便醒了。
方才受了惊吓,如今又更是惊恐愤怒。
当时无人救他,所有人都只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他有着重获新生的庆幸感:“我居然没死……”
晃过神,气虚地问身旁的裴石,“是师傅救我的吗?”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能动弹的手脚,“为何要捆我?”
裴石仔细看着这人的伤处,想要瞧出个所以,但是却也只见獠牙深入皮肉的痕迹,伤口又红又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他还是猜这人大抵要尸变,便叫人给捆结实了。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说:“刮骨疗伤,怕你挣扎。”
那人喃喃几句,竟也接受了。
裴石站起身,视线底底地瞧着那人,一旁的扫红道:“是二奶奶拿刀砍那疯鹿。”
“你是说……是奶奶拿刀救了我?”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看上去充满了不可信任。
“可不是么?其他人哪个不是真着躲?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你的刀,砍了那疯鹿,才救了你一命。”
家仆听得目瞪口呆,他那柄贼人走后留下的刀可重,他最是知道了。
“这不可能……我们这些粗使下人命就是卖给了贾府,死了便也死了。这些小姐以前最看不上,就连多说一句话都嫌脏了她的嘴,怎会冒着危险救我?”
裴石没想黛玉在府中人口中风评如此之差。
扫红撇嘴道:“你爱信不信,今晚的人都看到了。”
这人愣了许久,瞄了眼裴石,咕哝道:“……我倒是更信是师傅你……”
裴石只送一句:“怎的?是弱女子,就只会见死不救了?”
那人一愣,不知道如何反驳。
“若人畏事怕难,那就有通天的本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沉默了。
这番话,究竟是在说给对方听的,还是在说服自己?
不是因为她武力高强,也不是因为她胆子大,但她心中认定了这个人必须得救,便不会畏惧。
这与她是否刻薄无情无关,也与她的身子是否病弱无关。
裴石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裴石盯着药煎好,又看着喝下。
夜渐深,只见床上这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满嘴的胡话。
他便在一旁的藤椅上休息,好观察这人有何异变。
他虽说追着活尸一路,但却只见过活尸,还未有机会瞧一个人是如何尸变的。
此时正好有机会,他可以好好瞧瞧。
那人明明被咬进了肉,就差生扯一块下来了。
裴石听着他反复喃喃道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