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洛凕便被叫去了主殿。
他并不意外。
山上日子清闲,期间可以说风平浪静、无波无澜。和弟子混得熟络,又颇受一众师长关照,洛凕过得堪称顺风顺水如登青云。更何况他几乎是要蹬鼻子上脸,再不有些什么,他都要怀疑戴琼羽的警告到底几分真假。
“去了剑潭还不收敛,巴不得被赶下山?”领在前面的门冽问道,“拿了阳霜,便想走了?”
洛凕答得漫不经心:“许是待久了,还是觉得腻。”
门冽笑了两声。
二人来到主殿时,便见一黑鹰立于一座叶子光秃的高大古树上,眼睛盯着爪下,嘴里发出低鸣。
而夕华正被摁在其中一根枝杈上。
说实话,洛凕已经见怪不怪。
这俩人三天两头打一架,每次打得那是惊天动地地动山摇,最后搞得血呼啦擦还要互相踹上两脚才算罢休。目前这般景象与之对比起来,简直算得上和睦,而平时的小打小闹互相拌嘴,甚至可以说怡情。
一开始洛凕还会慌张一下,到后来面露无奈,再到现在,他已能和门冽一样,面带微笑权当无事发生。久而久之,他可算明白为什么山上并无大事却债务缠身,竟全是这俩人打的。
“哦,来了啊。”见人走来,戴琼羽眼睛一转,爪子还不忘使劲往下碾了碾。
“……”夕华脸色阴沉得很,嘴角还挂着血。
再还不等洛凕开口,只见那黑翼一展,一支锋羽直直钉向他脚边。
羽端扎着一封盘龙印纹的黑色信函,正是天择殿的家纹。
洛凕弯腰将信函捡起,正要拆开细看,便听戴琼羽言简意赅道:“山上不白吃白住,就当赔你上回打塌的演武堂。”
“……”
这番说辞直叫洛凕听得心底腹诽。分明山上因修缮而短缺的资金,是某两个人占了大头,但那双沙金鹰瞳杀意沉沉,他也不好多说,只得暗自咽下。
美其名曰赔偿,这鹰妖的目的,洛凕倒也清楚。这本就不是该交给才上山一个月的弟子去办的事。他若不去,便是要做一个寻常弟子,之后再想去别处就难了。他若去了,如果真是一介少有涉世的普通人,便不可能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要么继续相安无事,要么坦白,横竖,这黑鹰就是要他摆明立场,不能对溯云颠有半分威胁。
……可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多少,又能坦白什么。
洛凕垂眸片刻,收起信函,低头行了一礼,转身退下。门冽便也不再多言,紧随离去。
鹰瞳注视着二人走远,自鹰喙中嗤出一声烦躁鼻息。
“……这些个长虫,光坐在天上看还不够,又要搞什么名堂。”
*
两柄长剑,一赤一白,先后腾于云端,其上各立一人。
自溯云颠出发后,片刻便不见山巅。脚下只剩漫漫云海,远端隐见苍茫大地。
“这次下山,你应该听邱梁说过了?”
门冽背手而立,踏剑在前,眺望远方山川,任衣袍随风翻飞。
洛凕跟在后方,微垂着头视线落空,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妖物祸城,遂布下诱饵,请溯云颠出手镇压。实则如何,怕没那么简单。”
那平日活泼跳脱的女弟子一听他要下山,竟比他本人还兴奋。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硬拉着他和阮黔好一番念叨。
道是永萍城中接连发生灭门惨案,上至百人大庄下至小户人家皆有牵连。天择殿寻迹无果再请乾坤城来引亡魂问灵,竟连残魂也不剩。却在不久前有一酒庄老板来报,自称去送酒时看清了那食人魂魄的妖物,又侥幸得以脱逃。
竟正是被天择殿全境通缉、一月之前毁了那栖梧观并使殿主负伤的黑衣剑客。
再怎么听都是蹊跷。
“你信他不会?”门冽微微侧首。
“……至少先弄清缘由。”洛凕垂眸道。
若是误会便最好,但若是真的,他……
“反正,李家只请我们去打架。”门冽随意一笑,“至于其他,也未曾提过不可插手。”
洛凕短叹一声。
*
临行时是清晨,再至永萍,已轮过几番黄昏落日。
数日不间断的赶路于修士而言并不算什么,何况御剑于云端,除却乏味也未有奔波。远看永萍万家灯火依旧,似并无书信所言那般紧急,洛凕在城门前落地时,若非放眼望去重兵森严,只觉这一个月恍若一瞬。
几乎无人出城,入城亦要仔细盘问,好在早有人候在城门下,远远认出二人衣着,便匆忙上前。其中却独有一人步伐格外焦急,几步超过身旁侍卫,直朝洛凕赶来。
“凕哥——!”
人还未到跟前,呼声便已传来。洛凕早认出来人,正想如何打招呼,却见那人隔了几步就猛一飞跃,双臂大张。
还没来得及躲,腰便被抱了个结结实实,险让洛凕往后栽倒过去。
“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呜……”李言清哭得声泪俱下,也不知何故如此悲痛,脸埋在洛凕身上,活像那遭人遗弃的可怜狗儿,“你可知我等你等的好苦……短短一个月度日如年,食无味寝难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