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年,你知道我小时候坐在这里写作业的时候最喜欢看什么吗?”
方许年从试卷中抬起头茫然地摇了摇,他的视线越过骆明骄往外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几盏太阳能庭灯散发着光芒。
即便是在视物不清的夜晚,也能看出花园的宽阔。
有了那些密集的庭灯,夜晚的花园也收入眼底。
这甚至不能说是花园,因为它太大了。
高大的树木做成天然屏障遮挡远方投来的目光,排列整齐的灌木丛分出花园里不同的区域。
属于花卉的玻璃房很大,比五楼的阳光房大上好几倍,里面的花卉长势很好,其中也藏着很多名贵品种,每一株都被精心照顾着。
藤蔓植物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墙壁,并不名贵但是雇主喜欢的藤蔓爬得到处都是,两大巨头是牵牛花和爬山虎。
属于爬山虎的墙壁上挂着一块被时间腐蚀的木牌子,上面用各色颜料留下了稚嫩的字迹“爬山虎的脚”。
数不清的小盆栽堆放在好几个木架子上,远远看过去是一道道绿色墙壁。
难以想象在寸土寸金的A市市区竟然会有这种住宅存在,占地广阔,从远处看过来像是一处城市景观,公园或是城市绿化之类的。
细微的差距或许会让人感到难堪和自卑,但在巨大的差距下只有震撼。
方许年已经习惯了被骆明骄震撼,不管是他的性格还是行事风格,都是自己只能仰望的存在,甚至不会幻想成为他。
因为那样的幻想太荒诞,只是起了一个念头都会觉得心虚。
他有着清楚的认知。
除了现在的方许年,除了这个一身毛病的方许年,我无法成为任何人。
养育我长大的母亲注定了我的性格和缺点,所以我无法成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怎么不说话?”
骆明骄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学迷糊了?还是困迷糊了?”
方许年摇摇头,“你最喜欢看什么?偶尔出现的蜻蜓和蝴蝶?还是阳光下会发光的树叶?”
“都不是。”
骆明骄笑得很得意,他就知道,不会有人能猜到,这是他年幼的秘密,藏在每一个看似发呆,其实很专注的午后。
“天气很好的时候园丁在花园里浇水,水雾里会出现小型的彩虹。小时候那个园丁叔叔总是站在那个位置浇水,所以彩虹每一次都正对着我。”
他伸手指了一个位置。
这是骆明骄第二次提及小时候。
第一次是划痕,第二次彩虹。
方许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知道回答些什么,就“嗯”了一声,然后点头。
他已经意识到了,骆明骄在刻意回避小时候的事情,就算闲聊中提及了,也会很快反应过来收回话头。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事情,很正常。
骆明骄觉得他呆,笑着拉上窗帘,“你没见过,所以不懂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样的话要是别人说出来总会带着嘲讽,但是骆明骄很坦荡,他的话永远直白干净,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他的语言很少带着多余的情绪,大部分时间只是用来沟通。
方许年还是点头,但他这次想到要说些什么了。
他说:“我小的时候会有人开一辆很大的车来卖鱼,车上有一个巨大的水罐用来装水和鱼,当水罐里的水被活蹦乱跳的鱼拨起来的时候也会出现彩虹的颜色,并不是完整的彩虹。”
骆明骄:“都是一样的,浇花的彩虹和水罐的彩虹都一样。”
方许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因为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才会格外深刻。虽然是不同时间和地点出现的彩虹,但是心境应该差不多。”
他看了一眼骆明骄的脸色,到目前为止还是正常的,脸上的笑意也很自然,不是那种冷漠地扯嘴角。
这样的脸色就代表这个话题还可以继续聊下去,他继续说:“我家里条件不好,餐桌上很少有肉类,有时候一个月才能吃上一两回肉。那天我放学回家,在小区外面看到了那辆卖鱼的车,周围站着很多小孩子,他们跟着家长来买鱼。”
“我在那辆车的上面看到了一点点彩虹,转瞬即逝的一点点,很小,也很少,但是我非常开心,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彩虹。我一直站在那儿期待着彩虹再次出现,我想要数一数它究竟有没有七种颜色。”
“但是我没有等到彩虹再出现,因为我妈看我一直没回家就来找我,发现我在卖鱼的车前面站着就以为我馋了,骂了我很久,说我不懂事,说我丢脸。她那天骂了我很久,但是我心情一直很不错,因为我看到了彩虹。”
骆明骄的嘴角被拉平,想到方许年的母亲,那个口中不断发问的女人,他有些厌烦地皱着眉,语气不算好地问道:“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骂你?之后呢?你有跟她解释吗?”
方许年抿唇笑了一下,看向骆明骄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
他说:“解释也没用,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她依旧会骂我。因为她太心虚了,所以她觉得别人看向我的时候,会产生跟她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个小孩驻足的原因是贫穷,这种猜测让她窘迫又痛苦。她骂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训斥,而是想用一种激烈的情绪将我们从那个湿漉漉的地方解救出来,情绪激烈地离开和一声不吭地离开,前者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后者是夹着尾巴的臭老鼠。”
“她把自己伪装成纸老虎,骗别人,也骗自己。”
那个湿漉漉的环境有几块钱一条的鱼、围观的小孩儿、买鱼的大人,热闹又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