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院,皇城最大的学馆,文人雅客今日济济一堂。
春风拂过,纷纷洒的桃花也似沾染墨香。
今日这学楼中,论的是一句古谚————‘往者不可谏,来者不可追。’
今科的探花郎温从仁挑起的有趣议题。
檀香轻烟,袅袅升起。
一名髯长袍宽的老者拈髭笑道:“小友此议甚妙,往昔二字,如同逝水,虽怀挽留之心,却无回天之力。来者则如朝露,稍纵即逝,岂能追寻?”
当即有在场的青年儒生反驳曰:“老先生之言似是而非,往昔虽不可谏,却可为鉴。来者虽不可追,却当力追。不然,何以自处于无穷的河流之中?”
“非也。”仍有不同论调:“世间之事,如棋局多变,往昔之事已成空谈,来者未至犹为幻想。唯有当下,才是弥足珍贵。”
学馆内辩论愈发激烈,众人或点头或摇头,皆是全神贯注。
但有人不然,一派治学的氛围中,带着半幅面具的任玄味同嚼蜡,昏昏欲睡。
大乾治学崇尚自由之风,为防官员的身份影响论学风气,士人们多自觉以假面出入学馆。
今日只议,温从仁以探花郎的身份,亲自拟帖,请到了不少达官显贵,任玄思之不妥,便一道跟了来。
任玄心里啧了一声,白瞎了我公费撩对象的时间。都怪狗皇帝一摊子的烂账,害得老子也没空好好谈恋爱。
想啥来啥,任玄朝着门口失神的空档,就见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快步过去了。
任将军一惊,艹,狗皇帝禁个足这么嚣张吗?!
任玄从位置上起身,一并悄悄摸摸跟过去。
秦疏的目的地不远,就在隔壁,狗皇帝似乎是约了什么人。
也就几句话的事,趁着秦疏桌前的人离开,任玄凑上前:“殿下,温从仁在隔壁。”
秦疏是一直关注这个温从仁的,能混成秦疏这样的人的心腹,向上管理,任将军素来在行。
果不其然,眼前的秦疏挑了眉:“他做什么?”
秦疏不觉得是自己多疑,那温从仁对陆溪云就是太殷勤了。
任玄纠结片刻,总结道:“论道。”
秦疏奇怪往台上看了一眼:“像这样论?”
归心院大大小小学馆数十,每个馆的话题也不相同。
一如当前的馆中,在论的就是“行卷”。
大乾科举,大批的学士在应试后将自己的作品呈送学馆,以供后进论学之用,谓之“行卷”。
不同于方才那馆中学术森然的论道之风,眼前这馆中的氛围只有一个字——乱。
书生儒子们为着文章的优劣面红耳赤。
任玄啧舌:“这跟追星似的。”
秦疏:“什么?”
任玄赶紧摇头:“没什么,最近脑子里总是蹦出些莫名其妙的字。”
这厢,此处学馆中争执正盛的二人,已然快吵起来了。
任玄顺着秦疏的视线瞥过去:“殿下认识?”
秦疏点点头,语气波澜不惊:“被溪云揍过,一直跟着温从仁。”
任玄定睛去看,果然是一直在温从仁身后的青年。
带着半幅面具都能一眼认出来,秦疏也是厉害。
仔细去听,这二人,吵得是今科的状元和探花。
“什么少年天才,张祁荆之作,才华横溢,胜过温从仁百倍!”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任玄过去蹭着对象、没话找话时,听卢士安品评过的这一榜,张祁荆的状元,赢在一手好字。
秦应天肺都快气炸了:“张祁荆之文,不过囿于成法,一板一眼!何及温从仁之万一!”
对面的儒生自是不干的:“囿于成法,张公子也是今科的状元!!他温从仁一个探花,还不及陆溪云,你安敢跨下如此海口?!”
秦应天那是已经上头了,青年半步不让:“搞笑!陆溪云这种关系户,也配和夫子比?!殿试是皇帝命题,要我说,指不定他就是开卷考的!”
秦应天忿忿一掷衣袖:“没什么好说的,张祁荆,字好,温从仁,文好,陆溪云,命好。”
学馆内一时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我去,这是能说的吗?!
望着襄王殿下一黑到底的脸色,任玄先给秦疏打预防针:“殿下,莫气莫气。您可还在禁足,闹事不合适。”
那儒生自然也不敢接这种话:“照你这么说,是陛下在放水了不成?!”
秦应天戏谑一笑,皇子当惯了,秦应天对所谓的皇室威仪,着实没有什么概念:“近亲远疏,人之常情!当年卢士安什么水平,照样金榜题名。卢士安尚且有尚书叔叔撑腰,陆溪云只会更甚,不过倚靠皇亲国戚之资,何来才华之说?!”
卢士安的“行卷”是一段公案,论及刑狱,卢士安全文剑走偏锋,口碑更是两个极端,欣赏的人赞是旷世奇才,看不惯的骂狗屁不通。
任玄可不管那么多,他爷爷的,吃瓜吃自己身上了,忍不了一点。
混账东西敢骂我的人,狗东西你完了。
看戏中的任将军,马上就成了上司的贴心小棉袄,任玄私事公办:“殿下,这小子我帮您收拾。”
任玄扭头就回了隔壁。
相比较于那边、已经快吵到桌子上了,温从仁这边还是更像个学馆的。
正好轮到温从仁在讲,引经据典的少年侃侃而谈。
大论长篇,任玄只听到两个字————‘虎肆’。
这是一处地名,更是一场战役。
这个地点,这一世已经存在,这场战役,这一世尚未发生。
‘昔者虎肆血染重山,今安得复焉?’
这句话,显然不是在说地名了,座下当即有人指出这句用典无由。
温从仁不紧不慢:“这典是存在的。”
只是尚未发生罢了。
学馆之中,温从仁身后的巨幅卷轴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六七个红圈,这是座下有人在支持温从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