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京郊,乱葬岗,淡烟枯草,乌云盖顶。
任玄一片混沌的大脑再度幽幽恢复清明。
任玄一下子就有些懵,就不对劲!他应当是死了的!
————他自己作死的。
不过在一月前,任玄的将军府,还有皇帝车驾亲临,太官、太医相望于道。
皇帝不是什么贤君,他任玄也不是什么贤臣。
乱君配乱臣,他任玄这辈子,和当今的天子也算是一世‘君臣不负’。
——个鬼。
大限将至,任玄本人,很积极的。
任玄等这一天很久了,或许,奈何桥边,也有人等他很久了……
狗皇帝半点不尊重臣子的个人意愿,天材地宝不要钱的往将军府上堆。
皇帝强行氪金,给他续命,任玄的望眼欲穿的投胎进度,硬生生被狗皇都卡死了。
一月有余,任玄忍不了了。
——他摊牌了。
摊牌那晚大将军府上的情形,任玄记不得太多了。
只记得皇帝身后、那宫中掌印太监的手抖的厉害,连带着手中灯笼里的烛火都颤的厉害。
天子亲问病情,而任玄甚至没从榻上起身。
他带出一抹几乎不可察的笑意,似戏谑,有嘲弄,再无忌惮:“嘉岁八年仲秋,晋王叔被人从身后一刀捅穿,臣在场。”
恍惚间,任玄似是又穿过了旧事的长河,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病塌旁的皇帝没有更多的表情,秦疏只是淡淡看着他。
秦疏这般淡然的目光之下,焦土千里,血海尸山,不知凡几。
皇帝此人,任玄从来捉摸不透。
皇帝的心思,任玄已经琢磨了一辈子了。
临了到头,任玄不想再琢磨了。
任玄对上秦疏那堪称清寒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您的皇叔,被臣所伤,因臣而死。”
房内烛火暗了几分,映得秦疏那张清隽斯文的脸,黑得厉害。
晋亲王,老皇帝的亲弟弟,秦疏的亲皇叔,那场颠覆朝堂的血色政变里,宗室里少有的始终支持秦疏的力量。
死的挺惨的……甚至脑袋最后都让人挂到了城楼上。
任玄甚至觉得——秦疏这狗皇帝就是命里带煞。
但凡和秦疏关系好的,任玄反正是没见着一个善终。
后来,秦疏聚兵靖难,兵围京师。
为他皇叔的这条命——天街之上,将相公卿,人头滚滚。
单单落下了任玄。
皇帝从不知道,最初那一刀,就是他任玄捅的。
这件事,任玄原打算带到土里。
谁让狗皇帝不让他入土。
任玄看到病塌旁的皇帝愣住了,杀伐嗜血的一代雄主,数十载天威难测、喜怒不辨的面容上,有了裂痕。
第二天,镇北大将军府上就挂起了素幔白帆。
狗皇帝那是真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搞死了他不说,还不忘做足表面功夫——
帝举哀三日,赐九旒,加护国大将军,谥忠武,极尽哀荣。
最狗的是,狗皇帝还请了上百个和尚在他的葬礼上‘念经做法’,因为这群秃驴,任玄投胎的进度条,又多卡死了三天。
不知道和尚们念的什么咒,任玄这胎,投不了一点。
任玄一只鬼飘在灵前,听着那礼部尚书念了三天的狗皇帝的小作文。
「昔者,国逢遽变,车架蒙尘,天子流离。」
「是时,将军任玄,不负忠勇,聚散兵,斩逆首,破强贼。」
「呜呼,天丧于孤。君失忠良,国丧藩篱。」
「哀哉,九泉有知,观此盛世安宁。」
任玄被迫全程跟完了自己的葬礼。
总算是好不容易入了土。
入土即出土。
任玄打量着眼前的几棵枯萎老树,目之所及,一座座无封无碑的坟包幽暗森然。
就不对劲……
他明明是在西北五十里昭陵入的土,怎么睁眼到了乱葬岗?
眼前的鬼差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这还不明白?墓在昭陵,魂在这儿——您骨灰,被人扬乱葬岗了呗。”
任玄长吸一口气。
——硬了,拳头硬了。
狗皇帝连个死人都不放过。
众所周知,墓修大了,早晚是要给人盗的。
有没有地宫陵墓大别野,任玄倒不太在意。
他反正急着投胎呢,任玄上前一步,那黑袍的鬼使反像是见着鬼一般,飞的往后飘出了五米。
鬼使骇然变色:“你站住!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