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刚走到门口,刚才一直站在门口的何苑突然追了上来,叫住她。
“那个...”
庄玉兰疑惑地转头,看见那个女生放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一改刚才那幅冷眼旁观的态度,她突然抬头看向庄玉兰,表情有些为难。
她指着庄玉兰手里拿的陶瓷物件:“其他的你都拿走吧,但这个能不能留给我。”
庄玉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应棠也不吱声了。
像是感觉有些尴尬,这个女生为自己找补道:“好歹有我做的一半,也是我的第一个陶瓷作品。”
庄玉兰看了一眼应棠,她点点头。
于是她伸手把东西递给了何苑。
何苑拿到之后像是害怕被拿走般,一直把陶瓷碗护在身前,转身朝房间走去。应棠见势跟了上去。
何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这个陶瓷碗放在了桌上的玩偶旁边。
应棠一进房间就顿住了,她以为刚才自己的房间空荡荡一片是因为很多物件都被何苑扔了,但现在却全都出现在何苑的房间里。
她那些一直被何苑说枯燥乏味的书,现在被何苑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她那些被何苑说让她扔远一点的丑发夹,被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镜子前。
还有她的照片,她们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一起吃饭一起旅游的合照,都被何苑打印下来粘贴在房间里。
狭小的房间全都是她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何苑垂眼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手里一直摩挲着陶瓷碗,摸的是蓝色的那一半。很突然的,一滴泪落在桌面上,她像是再也撑不住了,无助地抱着这个陶瓷碗泣不成声。
没开灯的房间一片昏暗,回荡着她啜泣的声音。
应棠看她哭得比跟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分手那次还要伤心,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但也舍不得离开。
缓缓走到她身边,应棠蹲在她身前,想伸手帮她擦眼泪却这么也触摸不到,只能表情要哭不哭地点评道:“哭得真丑。”
她记得之前她们晚上一起看甄嬛传,看到沈眉庄去世的那一集时都哭了,何苑当时被这一幕深深触动,对着她说:“好闺蜜,要是你死了我也要像甄嬛这样哭。”
当时应棠没当真,还开玩笑道:“那我到时候变成鬼也要来检查一下你到底哭得像不像。”
现在她真的来检查了,但何苑哭得一点都不像。比电视里演的丑多了,一点表情管理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表情时她还是会想陪她一起哭。
她从身后默默抱着何苑,像她还在时的那样,轻轻抚上她的后背,闭上眼睛。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庄玉兰默默走到门口。
站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愤怒之下的追问。
她问那个老太太:“凭什么死的是她?”
当时她气昏了头,觉得自己倒霉透顶,觉得对她根本不公平。甚至有些阴暗地想,要是她不走那条路,是不是死的就是别人而不是她。
但现在她突然很庆幸死的是她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还有人惦记着。
只有她,已经不会再有人因为她的死感到难过了。
-
从何苑家里出来的路上,庄玉兰和应棠都很低落。
两人各有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应棠突然对庄玉兰说:“我不想回家了。”
手里还提着她亲手织的围巾,庄玉兰疑惑地看她:“为什么?”
应棠说:“我害怕看见他们完全不在意我,那我会非常生气的,死不瞑目啊。”
“可是你还没回家去看过呢,万一他们很想念你呢?”
应棠固执地摇摇头:“我妈肯定对我很失望,她那么辛苦把我养大,我却什么都没做成,就这样潦草结尾。”
“你不知道,她是一个特别厉害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优秀,反而是我,一直这么没用。”
一向擅长安慰人的庄玉兰第一次说不出安慰的话,应棠这话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死前是不是也是带着对她的失望呢,又是失望到什么程度会狠心地把她一个人丢在世上呢?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个长椅旁,一个醉汉已经躺倒在椅子上,鼾声震天。
看见一堆空啤酒瓶旁还有一个崭新的,庄玉兰挑起眉地看向应棠:“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喝一瓶没事吧。”
应棠被她逗笑:“没人管得了你,都做鬼了,咱们大大方方的啊。”
庄玉兰做贼心虚,先环顾四周后才把易拉罐拿起来,打开。
“不过你能喝东西吗?”应棠有些不解地问。
庄玉兰一边把酒往嘴里倒一边说:“当然了,我都能碰到东西,那肯定也能喝...”
刚说完,倒进嘴里的酒又原封不动地倒了回去。
她感觉喉咙被堵了几颗大石头,让她失去吞咽的功能。在原地呆了几秒,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应棠。
应棠倒没觉得有多奇怪,很平静地说:“很正常嘛,体质再怎么特殊也是鬼,小鬼是吃不了东西的。”
生命中最后一点的乐趣也被剥夺,庄玉兰崩溃地把酒放回原位。
她不死心,突然毫无征兆地蹲在地上,在应棠的尖叫声中抓了一把草放到嘴里。
嚼嚼嚼,吞不下去。
嚼嚼嚼,还是吞不下去。
看她面无表情地嚼草,和老牛成精了一样,应棠吓得想跪下求她:“玉兰,你别嚼了,我害怕。”
把嚼碎的草吐在地上,庄玉兰气愤地看向应棠:“那我现在除了沾食物一身口水还能做什么?”
应棠宽慰她:“你想多了,你连沾它们一身口水都做不到。”
颓丧地倒在地上,庄玉兰闭上眼睛。
鬼不需要睡眠,也不会感到困,所以应棠也躺在她旁边跟她说着话。
两人就这样聊天聊得非常忘我,全然忘记天已经快亮了。
在天边翻鱼肚白的时候,应棠突然惊慌地站起身说:“不好,快去找一个能遮住阳光的地方,天要亮了。”
庄玉兰颇为自信:“不用,我和你们不一样,白天也...”
话没说完,她感受到有一股诡异的瘫软蔓延到整个身体,整个人像突然化成了一滩水一样,失去所有行动的力气。
脑子越来越迷糊,像被打了麻药,她有气无力地问身后的应棠:“我现在是个什么…形态?”
应棠的声音也虚弱不已,勉强打起精神回她:“类似于,一坨史...史莱姆。”
得到这个答案,庄玉兰卒。
即将升起的太阳把天际染得金光闪闪,云层慢慢变幻着,很快,一颗像油画柿子的太阳长出地平线。
随着阳光越来越强烈,两坨透明史莱姆同时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