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榷这短暂的、记不清具体年岁的过往里,对“我爱你”这三个字的麻木程度不亚于听到“吃了吗”。
小时候跟着人流浪,见过食不果腹的残疾妈妈在孩子额头印一个吻,粗砺脏污的手指在孩子肩上轻轻一推:“你走吧,记得妈妈爱你。”
后来上学,见过青春期年少张狂的Alpha在教学楼下用蜡烛围出爱心,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声嘶力竭地喊着某个Omega的名字说:“我爱你!”
上班之后,又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办公室里每天听同事跟老公打电话,对着手机这个科技死物亲了又亲,一遍遍说:“muamua!爱你,老公。”
再到宋秉初易感期的时候,神志不清地抱着他乱喊一通,偶尔夹着几句不知真假的“爱”。
在多到数不清的“爱”中,这是云榷第一次在确定对方清醒、确定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的情况下,收到的第一句实实在在的,每个字拆开了揉碎了笔划都重重打在心脏上的“我爱你”。
以至于他辗转难眠大半晚,试图用理智去分析“爱”的来源,却始终无从下手。
直到进入梦乡,云榷依然睡前有所思,入睡有所梦,在梦里把过去和宋秉初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拉出来剖析了一通,梦甚至翻出了很多他原以为自己忘记了的藏在潜意识里的场景,他在梦里怎么也掰扯不清楚,感觉感情相关的问题像上百团交错缠绕的毛线那样难分清。
他正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有的是时间,感情这种不重要的小问题,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扯去吧……扯的明白最好,扯不明白也无所谓,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伤得了筋,还是动得了骨啊?”
眼前一阵强光闪过,云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倏然睁开眼坐起来——醒了。
拿着强光手电的人懊恼地“啧”了声,破罐子破摔地打开灯,走了过来:“……醒了啊?有消息了,上面这两天不太平,要有大动静了。”
云榷看着眼前又是一身西装穿戴齐整的陆先生,大脑第一反应是:“这人西装焊身上了吗?”
回神后他才清了清睡哑了的嗓子,揉了揉眼睛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先生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好,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特别好,不愧是……你。咳,继续保持啊,争取这辈子都践行这个人生态度——好了,说正经的,跟你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实验基地这个事情上面已经派人过来彻查了,相关人员全都要回首都候审。”
“……这就值得半夜把我晃醒?”云榷迷茫地看着他。
“当然不,”陆先生单手插兜,“重点是,这应该会成为两个基地交火的导火索。人类联盟基地开火之前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你知道吗?”
云榷:“什么?”
陆先生:“超威力战斗武器封锁。”
“那就封锁,又不是我研……”云榷说到一半脑子突然回来了,他猛地抬头看向陆先生:“他们要把宋秉初关起来?”
“嗯。”陆先生沉了口气,说:“SS级Alpha上了战场属于不可控武器,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要上交联盟监狱。”
“那他现在——”云榷立刻下床,夺门而去,陆先生一时间顾不上西装的束缚追了上去,这才把人拉住:“回来回来,人好着呢!睡着了!我去看过了,睡得比死了还香,你怎么急成这个德行!”
陆先生握着云榷的细瘦的胳膊给人强行扥回来,重新关上门,指着云榷的脑袋严肃地说:“冷静!”
云榷顿时愣住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训过。
陆先生装完一秒的严肃,和云榷的眼睛一对上,瞬间又无奈了,从没这么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看完他,顺路过来看你一下而已,谁知道你睡眠这么浅。那既然现在醒了,不如跟我说说你怎么想?”
“他重伤也要关?”云榷问。
陆先生摊手:“谁管他伤不伤,他现在就算差口气要死了,那真打起来了他也要被关。”
“这么没有人文关怀!”云榷说。
陆先生简直要被他突如其来的幼稚给整怕了,叹了口气,看着他,心说这要不是他的崽,说这么蠢的话,他绝对一个白眼都懒得给。
之前实验基地有个研究员问了个蠢问题,陆先生忍了两秒,最终也是没能忍住,“我跟你没有话好说,人要是蠢到这个地步人生已经完蛋了,你还准备用你的猪脑在地球闹多少年的笑话?”
但他一个“要不要骂一下”的想法还没纠结出结果,就见云榷叹口气说:“不好意思,脑子还在梦里没完全收回来,说着玩的。现在上面什么意思?要打的话,他大概什么时候会被带走?”
“不确定。”说起正事,陆先生神情就严肃了很多,他推测道:“应该天一亮,召你们回首都的消息就先来了,他一回去估计就得被带走。”
“召我们?”云榷看着他,“没有你?”
“相关人员。”陆先生说。
“你不相关?”云榷疑惑。
“主任相关,关我姓陆的什么事?主任都在里面炸死了。”陆先生理所当然地说。
云榷瞪圆了眼睛,怀疑自己这会儿还在梦中梦,这人是说自己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新世纪玩“金蝉脱壳”?
——以现在的技术,炸成一片废墟的实验基地只需要一天的清理就能靠确定在场全部死者的身份。
外面传来些许人声以及重型卡车发出的声音,云榷耳朵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外面在干什么?”
陆先生再次恢复单手插兜的姿势,“物资来了,村民帮着卸货呢。”
“我们全部回去之后,这些村民会被妥善安置吗?”云榷又问。
云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问陆先生这个问题,明明这只是一个身份成谜的“科研大拿”,但他潜意识居然认为这人什么都做得到。
而陆先生沉吟片刻后,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份没来由的信任,即便这事儿完全与自己无关,也不想让他失望,说:“我叫人盯着。”
又在两秒后改口:“我晚两天走。”
看着云榷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些,陆先生松了口气,说:“等白天了,先把那小子的手术做了再说。”
“要花多久?”云榷这才想起来问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