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原本以为皇帝来这儿只是心血来潮,睡大雄宝殿为国祈福也只是装装样子,顶多坚持一晚就走了。
谁知那祖宗干脆住下了。
长住。
甚至还将公文都搬进大雄宝殿内,上朝也不上了,底下人有事就递折子,有急事就直接来永福寺面圣。
赫然将这里当第二个皇宫了。
不光住持察觉到了问题,其他所有人也都觉出了不对,但谁也不敢多问。就连最心直口快的师弟也只敢偷偷问住持:里面那位不会是突然醒悟身上杀虐太重,要常伴青灯古佛赎罪吧?
直接被住持一巴掌封住了口:“乌鸦嘴!别乱说!”
说归说,该怎么小心伺候还得怎么小心伺候。永福寺直接闭门谢客,免得冲撞了贵人,一连几日下来,都城的老百姓们也觉出了不对,消息灵通的只知道是宫里的贵人在永福寺住下了,就是不知究竟哪位。
底下这些人怎么想的,澹台渊并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能睡安稳觉了。
这并不代表他不再做梦,而是能“控制”自己在梦中的所作所为了。
之前的那些梦,他都只能被迫承受梦中之人带给他的一切,就像身躯被灌了千斤水泥一般,不论怎么用力连一个音节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看着梦里的林若齐带着他沉溺欲海,强迫他摆出各种难堪的姿势,在他耳边说下流的言语;在他终于忍不住到达顶点之前,又忽然浑身浴血地盯着他,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问他为何要这般对自己,然后变成深渊将他吞没。
自从搬进大雄宝殿后,就没了这种被动感,起码能在梦里和林若齐说说话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话能和现在的林若齐说,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絮叨着从前的事,林若齐则只是静静地沉默地听着。
也因为他不做噩梦了,传唤棋儿的次数也立刻锐减,只让守在殿门外等候传召,棋儿想同他说话也没有机会。
这晚梦见了马球赛的时候,恰巧隔天出了难得的好太阳,澹台渊起了兴致,终于肯踏出殿外面活动活动被檀香腌入味了的筋骨。
棋儿就默默跟在他身后,本想上前替他打伞,被他拒绝了。
“朕想自己走走。”
“是。”少年一如既往地乖顺,抱着伞站在原地的柳树下。
澹台渊转身前眼尾余光扫到他树荫下的身影,却突然又走不动了,朝他招招手:“过来。”
“你会打马球吗?”
棋儿很会说话:“会一点,若是陛下想看,奴婢可以勤加学习。”
“你若是想学,倒是有个人能教你,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不是他垂着头的模样太像梦中的人,澹台渊不知不觉开始与他说起林若齐打马球的模样。
和煦的春光被柳叶打碎,洒在年轻帝王的脊背上,白到发光的脸庞让身边盛放的花朵都黯然失色。他的倒影落在一池春水里,连荡漾的波光都擦不去嘴角的弧度。
沉浸在回忆中的澹台渊忽然察觉到暗处有一双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如有实质地掠夺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立刻收起了笑容,横眼警觉地扫了过去。
一错眼,就见湖对岸的月洞门后闪过一道高大颀长的人影。
澹台渊的心脏陡然狂跳了起来。
他莫名觉得那人影很眼熟……很像……
等他再定睛看过去时,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他迈步想追过去,棋儿忽然出声:“陛下,您怎么了?”
“那里刚才是不是有人经过?”
棋儿疑惑摇头:“没有啊……陛下在此处,四周都戒严了,除了寺里的师傅们,哪里有人能进的来?”
棋儿的话点醒了他。
是啊。
还能是谁?
不过是做梦做多了,连现实也分不清了。
当晚澹台渊仍然躺在佛像下供台前。
他还在回忆今日在月洞门后仓皇一瞥的身影,连萦绕周身的檀香不知何时消失的也未察觉。
有人影从窗前经过,澹台渊以为是棋儿,没有理会。
谁知门却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他闭着眼睛不耐烦道:“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门口的脚步声停了,殿内一片寂静。就在澹台渊以为人已经离开,自己即将陷入更深层的昏暗时,一道阴冷的呼吸声蓦地喷在了他脖子上,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