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温行上山不久,对院中桃花着迷,彻夜不睡,到天色将明未明时跑出去收集朝露,他早看上一片梅林,想用挽青冰雪气酿酒,到了却发现有人比他更早。那女子习剑,舞得猎猎生风,露水早不知影踪。温行自己来迟,自不会打扰他人,但那女子体格虽健壮,灵气虽充沛,剑却用得平庸,让温行一个外行人看,也知道这女子大概没有习剑的天赋,但他不是多事的人,当即离开,决定明日早一个时辰,定要抢在那女子前头。
第二日夜色还沉时,温行打着哈欠来到梅林,又看见那位女子,手中挥剑,无半点困倦。温行暗自较上劲,连续半月早起,竟一次都没抢在那女子前头,对方勤勉可见一斑,但看她神态严肃,每一次出剑都带着十万分认真,态度不可谓不端正,每一次却都仿佛第一次出剑般生涩,常人这样出剑,千招总要领悟半点,稍有天赋,百招便可,而这女子每日早起两个时辰习剑,半月过去,依旧如初学者,温行摸摸鼻子,说不清是佩服还是遗憾,反正不关他事,找山头另寻了片林子酿酒,不再早起与那女子相争。
如此过去一年,温行抱着酿好的桃花灼找人喝酒,沈莲花有事不在,而那时他刚在剑试上亮出第一年成果,挽青上下哗然,众弟子都避着桃花走,温行找不到人相陪,一个人酩酊大醉,后半夜昏昏沉沉想到,不知那女子是否还在练剑。
于是温行抱了酒坛摇摇晃晃走向梅林,因为他醉了,所以他直直走到树下,道:“果然。”
女子收起剑,闻到他满身酒气,皱眉道:“大师兄。”
“你认识我?”温行自语道,他意识不甚清醒,忘了昨日刚大出风头,少年神色茫然,面容泛出淡红,不如传闻里那般目中无人,女子淡淡道:“一年前你也来过。”
原来她知道。温行想着,似个不倒翁般坐在地上看女子习剑,他脑子罢工了,不觉自己唐突,舌头也像打结,找不到话搭讪。
“大师兄。我较一年前可有进步?”女子一套走完,突然问道。
温行一时想不出托词,但他毕竟知道不能实话实说,然停顿也是一种回答,女子心中亦有衡量,神色不见如何,继续道:“刚才那招,若是大师兄,会怎么走?”
温行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桃花梅花混在一起,身边人影重叠,有人塞给他一把剑,有人呵斥他,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正途,温行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呆呆看向手上,自己何时站起来,握着一把长剑?温行恍惚道:“小心。”
女子倚靠树干,闻之一顿,耳边穿过一道风声,剑气掀开一条青色小蛇,却没惊动一片梅花,小蛇掉在地上,晕了片刻,迅速游入草丛。
温行只持剑遥遥一点,他半阖着眼,依旧身在梦中。
女子被那剑光惊动,随即黯然低头,道:“多谢大师兄。”她上前接过剑,转身一拳砸向树干,她手下不停,一拳一拳挥出,整棵树连着一片地面都在颤抖,手上鲜血淋漓,人却不知痛楚般,如此砸到皮肤血肉模糊,木屑深深嵌入掌中,她才停下来,不知疼似的转身道:“多谢大师兄。”
温行一同被震得酒醒了大半,他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奇怪,一时踌躇,女子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看向酒坛,道:“大师兄要请我喝酒吗?”
温行确实是这么想的,这酒说来也与她有缘,但走向实在不必如此曲折,事已至此,他也不忸捏,挑了棵不带血,又花意正盛的树坐下,道:“可赏光?
他亦恢复成那个剑试中为桃花酒自得的大师兄。
女子一同走过坐下,道:“这桃花酒可算是名扬天下了,说起来我还耽误了它。”
温行微微讶然,又真心实意道:“日后你有所成,这酒还要沾你盛名。”他自己三心二意,对心志坚定的人颇有好感,女子道:“嗨。这算什么,早起的多了去了,我运气好让你碰见,要是多走走,酒都不够送的。”
温行微笑着从袖子里掏东西,女子继续道:”不练了,练了一年没什么名堂,我头发都要掉没了。”她伸手扯掉红布,看见布上还有桃花绞丝暗纹,随光灿灿的,不由道:“你比我那小妹还细致。”
下一刻她就见温行摸出两个酒杯,袖中取出一只托盘,并两包吉祥峰的卤肉,叹道:“我也想公权吃肉。”
温行不必再醉,而女子正需一醉,所以温行用杯,女子拎着坛子灌,她随意撕了一截腰带裹在手上伤处,碰杯声音不如剑鸣清脆。
酒入口醇而不涩,相较厚重,更有种轻快,亦不过分甜腻,他们二人脸上皆泛出桃色,女子道:“确实好酒。”
温行道:“只有这几坛啦!”他心思向来不是只在一处,眼下已找到新的趣事,做什么也只是一个过客。
女子道:“那我运气真是不错。“她缓缓道:“其实今日,我本不想再来了。”
温行眨眨眼,她继续道:“昨日,我也报了剑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