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落在最后,看着那两个人,一个被押着,两臂都被削掉了,草草止了血,走一步都在踉跄,被万里拖着走,另一个在前头领路,那人太贼,反倒露出一点破绽,看不清来路,这俩人若是一伙,那他倒真是个狠角。
若真是陷阱,也太明显了些,万福咬着块生肉——人肉——新鲜的刚削下来的胳膊,他名字虽俗,还是个好寓意的字,可惜他没这个福分,除了生肉,他吃什么熟食都吐,大概是小时候落的病。但没办法,那会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得吃,大部分人死了,他活到现在,这样一想,他这个名字也不亏。
领路的人长相普通,行止畏畏缩缩,连叩几个头,说销金虫正在金如玉手里,他本是派出来与买主会合的,但他不想为个旧姓丢了性命,虽想荣华富贵,他也怕自己没命消受,于是找上万秋石,提前卖了买主。
至于买家,开始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金如玉先找他谈,他不应,金如玉折磨几次,逼他将销金虫转给了黑衣人,便随手杀了。黑衣人不姓铁,与万秋石另有旧怨,与金如玉关系密切,谈事都防着那群铁姓的金家后人,他不傻,当时正经的金家后人都被杀了,不能指望金如玉对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情意深重,他跑路跑得心安理得。
“万爷!小人一辈子都姓铁,不知道谁是金如玉,我们都没什么本事,留着是给金如玉吸血用的,他不知道练了什么功法,要用人血补,最好是亲人血,我们才被钱财诳来,只求万爷留我一命!”
那人言之凿凿,语气悲切,甚至拿出了一朵木雕桃花,这是挽青山入门弟子才有的凭证,“金如玉受了伤,销金虫就在他手里,我能带您去找他,只求留小人一命!”
金如玉有本心法,用血为引,他身边人大都知晓,六亲卫低眉,当时金如玉放完血后喜挂人干做装饰,将死人肉做奖赏,品味独特,口感末流,万秋石一点断臂人,平静道:“金如玉和他什么关系?”
“他们闹翻了……”叩在地上的人说:“他们有交易……但金如玉防着他,没把母虫的事说出去,但金如玉又后悔了,让我去报信。我就直接来找您了。”
“听起来是他的性格。”万秋石含笑对众人说:“多疑又犹豫,只会一败涂地。”
于是眼下,他们被带着往金如玉藏身之处走,照之前看,这实在是个标准的陷阱,但那人描述得太像了,万福忍不住去回忆一些不该想起来的事,他去看万秋石的侧脸,不知是否也如表面平静,谁能无动于衷,六亲卫在听了描述后都握紧了刀。万秋石已然是个老人,若非败给沧海剑尊,他本不会这么快地衰老,走到如今这步,“五叔。”他凑过去,低声说:“真有点铁成金这个组织吗?”
那浓眉黑肤、生得严肃的人,点了点头,金家旁系万秋石一直派人盯着,近几年确实有人失踪。万福就走过去,再捅了那断臂人一刀。
鲜血溅出来,他特意搅了搅,刀上挂了点碎肉,他也没什么心情,此时他们正走过一处阶梯,推开一扇门,他们便踏在一片黄沙上,风能割面,月色不见黯淡,便如千千万万个大漠的晚上。
他们仍在黄泉夜市的船上,高楼中大大小小的房间被幕后人摆弄,有的推门是一道长街,人影穿梭,有的是一座荒山野亭,虫鸟可闻,但没人料到“金如玉”会待在这样的场景里,此时黄沙入眼,恍然身在故所。
万福不由抬眼望去,夜色浓稠远去,竟隐隐可见沉金堡的轮廓——不,那不是,万福颤抖起来,那高墙外壁上挂着一具具风干的尸体,依着曾经主人的喜好,不时旋下肉来,喂给他人。
六亲卫都颤抖了一瞬,像被回忆扑灭,只有万秋石不动如山,“真是金如玉吗。”万秋石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波动,“就算我老了,年轻人也不该这么自信。”
万秋石的人影顷刻便出现在领路那人身边,就像只向前悠然踏了一步,短刀未落,刀风就将人皮肉割开,那人惊恐地单膝跪在地上,饶命都不曾喊出,不远处竟出现一人,缓缓走近,正长着金如玉的样貌!
那人似妖似魅,人影虚浮,唇边带血,眉眼不见多年风霜,着旧时单衣,抬眼冲他微笑。
“小石头。好久不见。”
万秋石整个人停住,来不及收势,虎口崩出血来,他身后亲卫皆目露震惊,万福忍不住开始尖叫,像回到多年前的大漠。
就是这一停,那贼头鼠脸的人与黑衣人交换一个眼神,亲卫六人身上显出细密的雪白色丝线,六道丝线被黑衣人收在断臂处,七人竟就此黏在一起,亲卫挥刀去斩,斩不动,同时黄沙漫卷遮蔽天日,狂风呼啸,金如玉幻影消散,眨眼间,万秋石身边只留一人。
那人褪去一身猥琐,直起身道:“小人陆重雪,见过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