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觉得自己很天真,非常天真。
她虽然收到了“穿旧衣服”的指示,却以为只是在车间帮把手干个活,没到需要严阵以待的程度。
等她发现办公室的其他人都穿了脏脏皱皱的衣服,严丝合缝地戴上口罩手套,又扔给她一件蓝色工作服之后,才惊觉事情可能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公司的生产车间,她在入职培训的时候是去过的。那时候只是混在新入职的员工里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并没对车间的工作有什么真切的实感。
等到她戴着安全帽又一次踏进车间的工作区域,站在无数几米高的半成品钢铁设备旁边时,才发现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清晨的阳光从高大的厂门口斜射进来,照在林立的各样钢材之间,反射出长短不一的光芒,就像是一片冷硬却引人期待的钢铁城市。
而在这城市中来往的工人们是鲜活的,有的正准备上工,活动着身体,似乎要大干一场;有的刚下夜班,灰头土脸,目光却澄澈。
他们中有的可能刚刚踏出校园,有的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温暖家庭。离开这里之后,他们的归处不同,却同样用自己的劳动扛起沉甸甸的世间责任,扛在每一个肉体凡胎的肩上。
“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啊?”柳叶小心翼翼地问一旁严阵以待的于姐。
“今天要穿管子。”于姐回答。
柳叶一头雾水:“穿……什么?”
“喏,”于姐指着旁边几个隔着一米左右垂直被固定在架子上的大圆盘,“这个叫管板,我们要把不锈钢钢管平行地穿过上面的孔。”
柳叶凑近看了下那几个圆形的板子,这才看清上面密密麻麻都是3厘米左右直径的孔,不由讶然:“这么多?”
“这个不算多的,”于姐摇头,“只有二百多根,而且都是直管,已经把最简单的给我们来做了。”
“我们……平时要干这个吗?”柳叶不寒而栗。
于姐笑了一声,用手指指节敲了一下她的安全帽:“最近生产任务重,我们机关下来帮忙,其实主要是鼓舞士气。真给你做,到交货期你也做不完。”
正说着,那边开过来一辆小叉车,运了一捆长长的不锈钢管过来。
“我们先给你们打个样,剩下的你们来吧。”两个工人走过来,一个人将两三米长的细管子从管板一头往里送,另一个拿了个一尺来长的、头上微弯的棍子,站在中间的管板处,将管子拨到正确的孔洞里,保证管子是一路直着穿过去。
“这个叫拨管头,”于姐在旁边适时讲解,“因为管子是软的,不拨一下就容易穿偏。”
“啊,那我来拨管头吧。”柳叶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你不行,”于姐又摇头,“这得熟练的、有经验的人做,你跟我一起递管子吧。”
“怎么还要递?”柳叶又不解道。
这次于姐没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几乎是一上手,柳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根细细的钢管还需要两个人递。
细归细,软归软,它毕竟是钢。
看着不起眼的一根细细的钢管,却好像有好几公斤重,柳叶一个人竖着搬起来勉勉强强,要水平拿起来再递到合适的高度就着实有些困难了。
两个人一起递,才算是能跟得上穿管的工作节奏。
负责主穿的是詹森和另一个男生,车间配了个工人来帮忙拨管,几个人埋头干了半小时左右,终于找到了递管-穿管-拨管的节奏,工作效率逐渐提了起来。
钢管表面不可能干干净净,只干了这么一会儿,柳叶戴的手套已经被磨得乌黑,脸上也都是汗,自己都觉得十分狼狈。
偏偏这个时候,舟总下了早会,也穿了一套工服,到车间来看他们了。
“怎么样?”舟总先问正在穿管的詹森。
“还行。”詹森抬头一笑。
柳叶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詹森也是满面尘灰汗水,这么一笑却还是好看的,真是令人羡慕。
舟总点点头,走到拨管的工人旁边,伸手接过了拨棍:“我来吧,你去递管子。”
那位工人交了拨棍,走到于姐和柳叶这边,接过了她们手里的管子,说请女同志休息一下。
两人连忙称谢,于姐跑去休息区喝水,柳叶则站在旁边观察起来。
她发现就像于姐说的,拨管子这个工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困难得匪夷所思。
舟总弯腰在管板旁边,在管子递过来的那一瞬准确地用拨棍找到管头,轻巧地一使劲,一下就把管头准确地送到应该穿的那个孔洞里,然后移步跟着管子走到下一个管板,再次眼疾手快地将管子拨进正确的孔洞。
每根管子要操作两次,要穿完整个管板,就是将近六百次。
这确实不是新手能胜任的工作。
柳叶在旁边着迷地看了一会儿这行云流水的工作线,那边递管的工人忽然喊了暂停。
“没管子啦,我让他们再运点过来!”
大家赶紧放松休息,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
舟总却没动,半弯着腰伸手撑在管板上面,低头僵了几秒。
柳叶站得最近,在他身后犹豫地问了句:“舟总,没事吧?”
那边詹森听见,也站起来看向这边。
舟总保持着那个姿势摇了摇头,又过了几秒才直起身,开玩笑地回答:“没事,老了腰不行了。”
他回头看着柳叶,脸上有淡淡笑意:“你看了半天,学会了吗?”
柳叶赶紧摇手:“越看越发现还挺难的。”
“这就对了。”舟总点头,还要说什么,正好看到于姐回来了,便去问于姐:“手还好吧?”
柳叶不明所以,见于姐点头,正要再问,那边叉车已经又运了几捆钢管过来。
“我来拆吧。”詹森抢步上前,拿起旁边的钢片去撬捆绳的包装。
这种钢管的包装都是用钢条固定,詹森使劲儿撬了几下,眼看钢条慢慢松动,最后一下使的劲儿有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