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微风并未吹散季夏的炎热,一郎君在林中独自行走,像是在赶路,他不知身后一影子飘过,紧盯着他。
突然,他如同失去知觉般身体僵住,动弹不得。他身后原来的影子正披着人皮,一手作剜心状,在吸取那面前郎君的精气。
眼看那人的心要被剜出,不意一男子从天而降,一剑挥得他后仰倒地。只听那男子喝道:“妖精!你害人性命,还不束手就擒!”
那已被吸取了三成精气的郎君,感到有些头昏乏力,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那男子对他道:“你快些跑,回去歇息几日便好。”
那郎君闻言满脸不解,正欲说什么,却被那男子一挥手,甩到了一丈远,又听他急喊道:“快跑!”
那郎君回头,却见两男子打斗起来,两剑之间竟还有光芒射出,心下惶恐,遂急急忙忙跑开。
那打斗的两人上下挥剑,左右攻守,搅动这夜中林子不得安歇,黑中透光。打到一半时,那恶妖定睛一看,道:“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狐族卫家的二狐狸。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抱你女人屁股!”
卫恩听闻他这般不尊重樱奴,怒回道:“半点礼貌没有!真浪费了你这人皮!看我不把你打个稀巴烂!”
那恶妖竟诡诈一笑,道:“传闻卫家二狐狸极是爱妻,看来果真如此。你最好现在就认输,否则你死了,还得赔你女人给我。”
卫恩被他这么一激,怒发冲冠,道:“烂妖精!你找死!”他遂推开那恶妖的剑,与他继续打斗起来。
那恶妖打斗之中按住他的剑,威胁道:“我不想招惹狐族卫家,可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卫恩一闻得“我们”二字,便道:“你们?”
那恶妖得意回道:“是呢——来呀!”
几十个小妖骤然出现。
卫恩微微回头,感受到那帮小妖在他身后的杀气。那恶妖又对卫恩道:“你若现在放手,我自不与你计较,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是什么下场。”
卫恩犹豫一番,斩钉截铁道:“你这次作恶,我若放过你,我便成你下一个受害者的凶手,所以,今日,我绝不可能放过你,除非你保证没有下次。”
那恶妖面目渐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不知好歹的烂妖精,你真是找死!”
那恶妖与手下小妖们开始围攻卫恩,那帮小妖们法力和武艺比卫恩差了半截,可人多势众,狡猾眼尖,都在有意分散卫恩的注意力,让他无法专心对付自己的头领。
卫恩什么场面没见过,并不惧他们以多欺少。他出了九尾,把他们打得皮疼骨痛。
那恶妖见此情景,骂道:“一群废物!还不快断了他的狐尾!”
那群小妖们得了命令,拼命瞅机会要断卫恩的狐尾,不料卫恩素来虽狐尾收得慢,但狐尾防御之术倒是驾轻就熟。不仅如此,卫恩还一掌击中那恶妖的五脏六腑,教那厮口吐鲜血、元气大伤。那恶妖遂转而道:“哼,我打不过你,自该把你女人抢来,好好玩一玩,给我恢复元气来!”
他遂转头飞去,卫恩担心他真去了狐族卫家,趁家人此时尚未归还,对樱奴下手,忙紧跟在后。那帮小妖们于是瞄准了机会,互相使了眼色,一起扔出手中的刀,朝卫恩忘记收的狐尾砍去。
卫恩隐觉不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慌忙收了九尾,却已然迟了。
那些刀同时将他的九尾从中间砍断,残尾坠落,卫恩因剧痛在空中大喊一声,头渐昏起来,全身失了力气,剑脱于手,插进了那刚掉落在地的残尾上。他感到又痛又晕,整个身子亦重重坠在地上,难以翻身。
那恶妖冷笑一声,转身飞至他面前,恶狠狠道:“打呀!你倒是打呀!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那帮小妖们问头领道:“大王,咱们现在要不要解决了他?”
那恶妖摆手道:“嗯,不必。万一此时狐族卫家来人,吃亏的是我们。他既断了九尾,也快活不成了,不必管他。我们走!”
那恶妖“哼”了一声,便带着小妖们扬长而去。
夜又静了下来,静得卫恩只能听见自己虚弱的呼吸声。夜如此暗,如此深,他努力睁开了眼,却不见任何光明。
他恢复了点儿意识,想起方才的一切,他真是太蠢了,平日里狐尾收得慢,母亲骂了无数回也改不掉,他居然一时情急,忘收了。
他又自责起自己的无能,若是有阿大收尾的速度,即使忘收,也不至于此。
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他忽然怕起死来。他降妖除魔多年,本不贪生怕死,也知降妖要赌上自个儿性命,可现真到了奄奄一息之时,他却似小孩般害怕起来。
他想起樱奴还在家等他,他知她如果不等到他回来绝不肯睡觉——傻樱奴,他总劝不动她——他不能死,他死了樱奴谁来照顾?谁来照顾他都不放心——妙芝是很尽心的,可她是凡人,能力有限——流华法力也不够——姊姊和阿大有自己的家庭,难免有不周到之时——母亲——哦,不行,樱奴不能待在卫家——让庄大侠把她带走吧,他责任心很强——她应该不会想不开,她那么要强——可是……她那么爱他,他从她倾城的双眸里都看得出来,她……不行,他不要把她托付给别人,他要活着……只是断了尾而已——啊!
他只挪动了下身子,便剧痛难忍,如同自己的皮在一点点脱落,怎么会这样!樱奴……樱奴……樱奴!
他好疼,又好想活下去。他干嘛要这么多事?他干嘛要这么逞强?他可以放过那恶妖,保住自己的九尾,和樱奴一起,活着自在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他良心不让他这么做;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反正有伏妖者呢,他什么都不做也有人去降妖除魔,可他良心不让他这么做;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可他良心不让他这么做。
唉!良心!他丢不掉,可樱奴他也丢不掉,他现在真的动不了了,疼痛一直恐吓他,他只要动弹一下,疼痛便会攻击他,侵蚀他最后的气力。
他微微抬起头,仰望头顶上那轮月亮,这月亮还算圆,可也没圆到哪儿去——她一定还在等他,唉!可怜的樱奴!你怎么嫁了这么个痴汉?他要怎么办?
他忽地想哭出来了。他很少哭,他唯一的眼泪都是为樱奴流的。这里有人吗?有人来救他吗?救命!救我回家!
他发现自己的喊声只能在心里回响,他已经虚弱得喊不出来了。
他救了这么多凡人,可如今,谁来救他?
他感觉到自己的筋脉逐渐疲软,呼吸也开始小起来了。他已经没了害怕,只是樱奴美丽的面庞一直在他面前笑着,微笑着,像平日一样。
他不再抗争,只用了身上残留的一点儿法力,隔空写下了一封飞信,他也不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那八个字写得好不好,他看不清了,他坚持到那句话的最后一笔,用最后的意识,把那飞信送了出去,而后,沉沉睡去……
蓁蓁此时在室内,正按着自己的胸口,总觉得心跳极快,快得让她有不祥之感,听门外的动静,他们陆陆续续都降妖回来了,二郎呢?二郎还没回来吗?
她开始坐立不安,唤了流华进来。